這道最重要的天幕之門連通天上人間界,驟然驚變的猝不及防。
最主要的是,這些還隻是開胃小菜,當那個期期艾艾的紅色身影在忘川河麵架起鬼域,背後的怨氣滔天,仿佛浮現出無數張麵無表情的女人臉,心裡都有一種微妙的老熟人相逢的感覺。
“奴家也不想的。”隨即,無常們滿腦子隻剩下嗚嗚嗚的令人頭疼又煩躁的哭聲。
“兄弟們乾它丫的!”
無常們蜂擁而上,齊齊衝向黃泉門的方向意圖堵住缺口。
黑與白交織在一起,紅的白的,天是紅的,黃沙也被染成紅色,他們拿起武器,舉起劍刃,又相繼倒下。
不知過了多少個日夜。
而忘川上麵架起無數鬼域,竟是讓他們無法靠近。
打前鋒的穢物沒有神誌與思想,唯一的目標就是黃泉門,即便死去又會再次重生,然後一直反反複複,屍體堆積成山後它們開始撕咬自己的同類和戰場上的屍體。
穢物前赴後繼的湧出來,張著大嘴啃食著,到處都是斷肢殘骸,碎末四濺隻讓人膽戰心驚。
孟浮就是這個時候發現了他的。
“嘿嘿……嗬嗬嘿……”他蹲在一旁啃的滿臉是血,喉嚨裡發出奇怪的笑聲,但他還是第一眼認出了這是墨蘭。
孟浮覺得他應該做點什麼。
他抱著劍麻麻的,一邊鬼鬼祟祟的跑到“墨蘭”身後,目光灼灼的看著東方一片殘垣斷壁,兩方打的熱火朝天,殘沫飛濺。
一會兒是女人在哭,一會兒是殺殺殺的古戰場,數道鬼域撞擊著黃泉界,企圖從人山人海中找到孟浮的身影,從靈魂裡傳來無數道聲音。
“讓我投……胎……孟婆……投胎。”
他清冷平鋪的眉眼微微垂下來,他的臉上沾著血汙,一雙眸子黑黝黝的。
他的目光看著墨蘭用臟兮兮的手撕斷無常的頭,一手掏出血淋淋的穢物內臟,一手啃著無常的頭露出如癡如醉的神情。
他微微動了動,從頭麻到腳底,薄唇抿著,良久,動了動唇,在墨蘭脖子上架了一把黝黑的劍。
“你、要做什麼?”墨蘭歪著頭說著,露出嘴裡紅白相間的肉。
“滾出去。”
霎時寒光乍現。
“孟浮!”
無常摸了一臉血,冷不丁就見兩個人影你來我往,已經衝到了最前麵,再看一眼,那暮沉沉的天海裡,劍光一掃,頓時天光乍現,他扶起一個受傷的無常。
轉而耳邊傳來咻的一聲,黃泉界被劍氣削掉了一半,露出無常驚恐失色的神情。
見過打架的,沒見過打架拆自己家的,長見識了。
眾無常心裡隻有這一個念頭。
天一下乍亮,仿佛黎明將至,那整個天空與地麵結成了一個繁複的印花,一道罡風呼嘯,陣法龐大絢爛的奪目,教人挪不開眼。
升靈陣的靈氣如狂風肆虐般掠過,浩然靈力噴湧而出,本就汙穢的白骨攪動的水猩紅逼退回深淵。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嚎叫破空而來,尖利的震的耳朵刺痛,穿透已經變得有些薄弱的黃泉界,刺的人頭暈目眩,隻差滿地打滾。
然而這還不算完,尖叫聲越來越密,越來越大,像尖銳的指甲撓過五臟六腑,淒厲的哭腔一浪高過一浪,越來越大,頭要炸裂了,到最後已然控製不住。
靈陣所經之處,戰無不勝。
哭聲所到之處,敵友不分。
無常回過神又摸了摸臉,額上青筋暴起,隻感覺天昏地暗,耳鳴嗡響,再一摸卻是身上的血止不住的飆,臉色仿佛日了狗。
黃泉界被削了一半,要不是這結界僅存一半,他估計現在已經在蟲堆裡和晚娘臉一起擠的滿是腦漿了。
但是即便像是他們這種地府認可的公職人員都被誤殺的一臉血,下一秒就要撅過去一波,更何況是這來自忘川底下的穢物,而鬼域裡的玩意兒已經尖叫出虛影了,連月老也不能幸免,好像……好像奇怪的有點平衡了。
但是講個笑話,孟浮開了個大,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而那道玄色的人影在天光裡漸漸模糊。
一霎時淒厲的哭腔停止了,“它們”在升靈陣裡定格住,一時半會兒動不了,孟浮擦了擦耳朵,覺得自己要失聰:“莽撞了,這是萬鬼同悲。”
無常在一旁也跟著抹了一臉血,又聽見他說了句。
“大意了,黃泉門也沒了!”他嘴裡嘀咕著,人就跟個血葫蘆似的,竟是呈現出一種詭異又脆弱的透明感,腳步有些虛浮,跌跌撞撞的撞到月老跟前,他們對視了一眼。
那眼神裡透露出“第一次見”的神色。
月老欲說些什麼。
但那光灑下來的那一刻,孟浮卻突然開始碎掉了。
事實上沒有精疲力儘,算不上殊死搏鬥,連靈力都沒有透支,單單隻是衝上去開了個大,然後你來我往的時候不慎被打了一下。
擦,好脆!
孟浮怔住了。
月老也愣了一下,看著他隱隱消失的身影,看著他同樣臉上俱是收不回自己莫名其妙就掛了的詫異和震驚。
喔謔,完球。
無常兩眼一抹黑,一口氣梗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臨倒之前顫顫巍巍的朝天一仰隨手抓了一把浮塵。
“墨蘭”古怪的臉上帶著略微卡殼的笑,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往上五千年,往下再算五千年,都沒能找到比這更脆的孟婆了。
忘川還在逆行,他們重複著抬頭看的動作,濃密的赤海翻起巨浪,最高的時候,仿佛一抬手就能觸摸到,白色的巨獸在赤海裡穿梭,鱗片如星子,金色的巨角撕開天隙,傾泄一片紅雨,臉上的,合該是血。
他們想,這話說來可就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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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轅國那群人肯定沒有想到,他們欣喜供奉的並不是所謂的瑞神。
所以在老弱婦幼的嘶聲力竭下,最後的源頭也是他們,但他們舉族是欣然赴死的,剩下的那些人,怎麼也想不到吧。
陰陽是種食“念”的邪祟,不死,生於溟。
故事得追溯到數千年前,軒轅國來了個生有雙頭的男人,說是男人也不對,而是一男一女兩個頭,女人叫陰,男人叫陽,是一對兄妹。當時軒轅國追求長生道,陰陽便蠱惑了國主,被奉為神明由此舉族搬遷到陸地且修築了一座地上城用以專門供奉著長生不老樹。
可前頭也說了,陰陽是個食“念”的邪祟,後來軒轅族舉族赴死,他因此強大到無可想象的地步,甚至不再與“它”的信徒虛與委蛇,“它”開始不滿足於那般微小的力量,於是擴大領土,人們麵帶微笑心甘情願成為“長生不老樹”的一部分。
所到之處,人頭樹是“它”力量的象征。
酆都大帝站在一扇古樸的青銅大門前,手裡舉著一本本厚重的天下書,百無聊賴的翻閱,空曠的書室裡隻有輕輕的書本摩挲聲。
有聲音問後來呢?
“後來?當時的阿修羅為鎮殺陰陽,砍掉了女頭,本是欲將兩棵供奉的【能讓人長生不老的神樹】一同銷毀。”
“可惜的是神樹極其古怪,根本無法毀掉,待到時機一到又會重新綿延生機,如同陰陽一樣,欲望不滅,陰陽不死。阿修羅死前將其關押入修羅殿。修羅殿是監獄,從來隻有人進去沒有人出來,大概是唯一最堅固的囚牢了。”
青銅殿中有個不知名的聲音翁聲嗯了一聲。
酆都大帝又翻了幾下書,嗤笑了聲。
“忘川之禍,無不是其中有陰陽的緣故。”
然後他轉著酸脹的手腕把沉甸甸的天下書攤在案桌上,,最上麵的那一頁剛好是一棵長相詭異、掛滿了人頭的樹,一個長著兩個腦袋的抽象人在樹底下接受軒轅國的祭祀。
“不知為何數萬多年前這天地間的囚牢塌陷,可惜了,當今的阿修羅雖也是阿修羅,卻是天帝封的四代神,原以為陰陽也早已隨著修羅殿的殘骸一同沉入忘川底一輩子不見天日,沒想到這次忘川之禍,竟是讓它逃了出來,釀了大禍呀。”
“如果它們能消失就好了。”
“沒有可能的。”
沉重的青銅門虛掩一聲。
潮水已經退卻,大陸從海底升起,“抬頭是海”又變成了獨屬於地府的天空。
那聲音歎了口氣,青銅殿中卻除了酆都大帝之外在沒有任何人影。
“忘川底下藏著數不儘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