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浮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樓下大約有十幾號人。
胖瘦小廝在裡頭忙活,燭火把櫃台照的亮堂。
算賬先生依舊把算盤撥弄的劈裡啪啦響,他似乎是與算盤較上了勁兒,目光炯炯有神。
見到相思已經在樓梯口等他,孟浮走過去。
猛地,有一個視線落到孟浮的身上。
源自於四樓的人。
“莫不是相識?”
相思抿唇否決:“從未見過。”
孟浮一聽,卻不好再說櫃子上的事。
一下樓胖小廝便熟練的迎過來:“客官要點什麼,小的給您去準備。”
“來一壺酒,再來點下酒菜。”
“好嘞,客官您請。”胖小廝躬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人落座,旁邊就是今日前後腳進去一隊人馬,人高馬大,看模樣應該是押鏢的鏢隊。
為首的是一個一臉絡腮胡子的中年漢子,豪氣萬丈的乾了大碗烈酒,喝到興頭,氣氛不免熟絡了起來,漢子中年挺自來熟的,見著孟浮兩人,他道:“小兄弟,新來的?我姓關,關海,我兄弟都叫我關老爺,不知小兄弟們貴姓?”
“孟浮,他是我朋友。”話講到一半,孟浮一頓,名字到嘴邊,卻仿佛堵住了一樣:“相……”隨即抿著唇不好意思拽了相思的袖子。
相思淡淡的飲了一口烈酒:“相思。”忽而微微蹙眉,卻沒說什麼,隻是目光似有似無的瞥了孟浮一眼。
“行了吧,關老爺,彆把人給嚇著了,小弟何清,兩位兄可彆介意,關老爺一慣就是這脾氣。”自稱關老爺的大漢旁一桌是個年紀甚小的少年,看模樣氣度,不知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
“失禮了。”孟浮微微低頭。
糙漢子關老爺又問道:“兩位也是來找曲白城的?”
“自然,不過我這人一向不信傳聞,倒不知道這曲白城究竟是真是假。”
關老爺神秘一指:“你且看外頭。”
“哦?”孟浮半闔半開著雙眸走到門口,順著關老爺所指的方向望去。
隻見前方有一座龐大的城池,遠遠傳來巍峨的氣勢,在夜裡它是頂天立地的巨人矗立占據了一片黃沙,千丈萬丈直入雲霄,一股森嚴的氣息從綿延千裡的城牆上蔓延而過,他在這片雲頂天宮下渺小的如同滄海一粟。
“這就是曲白城?”
孟浮靈魂震蕩了一下,感覺到那裡傳來的排斥,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不過到底沒敢太顯露出來,隻做出不勝酒力偏頭到一旁。
“孟老弟這是喝醉了,兄弟不妨問問有沒有解酒湯。”說著笑哈哈的和一眾兄弟過去喝酒。
孟浮“嗯”了一聲,放任自己靠在相思肩頭,其實隻額頭輕輕的靠著,就感受到那人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轉。
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加強烈,幾欲嘔吐。
“相、相思。”孟浮磕磕跘跘的喊了一聲,好在隻是結巴。
他虛虛用手抓住桌子,感覺到頭痛欲裂,正往他腦子裡不停的鑽,密密麻麻的,孟浮的腿都沒有力氣,他抓著相思的袖子挪動了幾步。
四層的目光銳利了起來,一下背刺過來,但一下,又仿佛神色複雜的落到他身上,看不下去了,衣袍一閃,那股讓他難受的視線消失了。
孟浮揉著太陽穴:“是他嗎?”
他隱約記得,相思要找一個人。
“未知。”相思凝視了一眼,他能感覺到那人眼神中的情緒,隨即拍拍他的肩膀:“莫要為此事耽誤了正事。”
孟浮頷首,心裡想我怕的是你在意,他沒說出來,且讓他打探一二再說。
孟浮走到算賬先生麵前敲了敲桌子。
算賬先生抬起頭,他這才發現他的年紀看著也不大,算賬先生上下對著他掃了一眼,像是習慣了一般,語氣輕鬆而歡快。
“呦,帥哥!”算賬先生輕佻的一挑眉,尖聲尖氣的道,“沒熱水找老板!房門壞了找老板!炭火燒完了找老板!要添酒的話,一壇二十兩,需要解酒湯十兩一碗,一概不講價,還有,現在你得給我一兩銀子了,找我說話是要收小費的。”
“死算盤!”胖小廝已經對著算賬先生喊。
算賬先生攤出四個指頭,一本正經的對著孟浮道:“九兩,不能再少了。”
孟浮把從相思口袋裡順過來的一錠銀子放桌上,算賬先生的眼睛一瞬間就像是饑餓的狼群眼底裡都是綠光。
“打聽點事兒。”
算賬先生在銀子上一咬,如無其事的裝進兜裡,一邊又麵無表情的道:“爺想知道些什麼,小的必定知無不言,言而無儘。”
“你們東家姓甚名誰,何許人士?”
“無名無姓,來處不知。”
孟浮心想這是什麼回答,不過他也沒想過得到答案,又問道:“四層的客人……”沒等他說完,算賬先生露出不可說的神情。
孟浮到嘴的話急轉彎:“我聽聞曲白城是沙漠的魔窟,為何還有這麼多人來此處?”
“做生意。”
“這樣的不毛之地,有什麼生意可做?”他從一旁拿出個一壇酒,咕嚕咕嚕的灌進肚子裡一大口,“再者什麼生意得和曲白城做。”
“客人既然聽說過曲白城是魔窟,怎麼沒聽說過這也是個金窟。”
“金窟?”
算賬先生做了個數錢的動作,眼神不可遏製的往孟浮腰間瞟,他秒懂,又拿出一錠銀子往他手上一放。
“嘿嘿,曲白城能滿足人的一切願望就是最大的寶藏,進去的人管他是要錢要命的,皆能得償所願,無一例外。喏,看見那個二樓那個亮著燈的房間了嗎?”
算賬先生神秘莫測的指了指拐角處一間關的嚴實的門,孟浮順著看過去,就見殷娘子麵帶桃花,裹著桃紅薄紗走的妖嬈又勾人,轉而走進去,裡頭的人隻露出半個看著不瘦的身子。
“就說那個房間裡住的茶葉老板,那娘子姓殷,名喚素娘,是茶葉老板的姘頭,他們是為了……”說著,算賬先生一頓,猛地一敲腦袋,恍然大悟,賠笑道。
“瞧我這,回歸正題,茶葉老板是曲白城的常客,曲白城不信外神,金窟裡一個大箱子抬進去,能抬出十個一模一樣的箱子來,黃金、珠寶、金銀、首飾,爺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應有儘有,不過……”
算賬先生嘿嘿的笑,賣了個關子。
相思又掏出兩錠銀子擱在桌上,一副財大氣粗的模樣灌了一大口烈酒,刺激的臉紅撲撲的。
算賬先生會心一笑,接著又道:“想帶出去,可沒那麼容易。”
孟浮反問:“你東家膽子倒是大,這就沒有發生過什麼怪事?”
“那可不是,怪事年年都有。”
孟浮一挑眉:“哦,撿一個說來聽聽。”
算賬先生也拿了一壺酒,自顧自的灌了一大口,嗆的喉嚨裡火辣辣的,他苦大仇深的靠在櫃台上,借助著酒精的作用人也囉嗦了起來,倒了一大口苦水,目光徘徊在門外,回憶起了好多年前的事:
“約莫也是三千多年前吧,刮起了一場罕見的風沙,一批駝隊路過大漠的時候被困在風眼裡了,等到風沙過了,整整一個隊伍的人也沒了,過了幾天,半夜有人敲門,一個少年站在門口,瘦的像個柴棒子,他自稱是駝隊搖鈴人的兒子,莊家好心收留他,這小子平日裡看著一副老實巴交、沉默寡言的樣子,誰成想好吃好喝的供著他有一日竟趁著我們不注意卷了櫃台的銀子跑了。”
“說來也怪,這小子跑了之後,每隔二十年,客棧外麵那棵歪脖子胡楊樹上就會大把銀子。”
“加上上次來,哦,昨天,正好是二十年之期。”
孟浮眼神一凝:“如此奇怪?”
話剛問出口,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