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二) 伏魔寶劍?……(1 / 2)

千嶼 白羽摘雕弓 4879 字 7個月前

“此髻名為雙螺,是前朝時在民間流行過的發型。”

千嶼撫摸著頭上兩個尖尖的發髻。她的頭發黑亮,保養得濃密順滑,發髻便撐得非常飽滿,高高地翹起,像狐狸精怪的兩隻耳朵。

徐千嶼從未梳過這樣的發型,便覺新奇:“民間都像這樣梳頭嗎?”

“新朝之後,這雙螺髻已被更替,隻是在江南一帶偏遠之處,還殘留這樣式。”小冬從滿櫃子的晃眼的珠花中挑揀了半天,為難地抽出兩條鞘紗裁成的紅綢帶,繞在了雙螺上,“那裡阿娘會給小女孩裁一雙紅綢帶。夏天的時候,女兒梳雙螺,著紗衣,劃船采菱放歌。”

徐千嶼的閨房內有納涼水車,四麵送風,香風徐徐,少女頭上紅綢帶被吹得飄動,鏡中看來,靈動無匹。

徐千嶼覺得小冬的語言組織能力極好,三言兩語便引她去到了她沒去過的江南,使她被關在家裡的煩悶一掃而空,便將妝台上的幾朵珠花順手丟給了小冬:“賞你了。”

然後她便自顧自欣賞起自己的新發型來。

小冬顫著一雙手,捧著熠熠生輝的珠花,見那發梳上一顆皎白如雪的大蚌珠,便能抵家裡半年的收成。

她的臉慢慢變得通紅,半晌,翻遍全身上下,最後將自己手腕上最貴重的一條鍍金貔貅紅繩解了下來,呼吸急促地拉了拉徐千嶼的衣袖。

徐千嶼扭過臉來,聽聞小冬羞赧地要把她的手鏈送給自己,十分詫異。

順手打賞這種行為,在水家再正常不過。然而這個丫鬟,卻用了一種小兒女間交換禮品的鄭重姿態。

徐千嶼用指尖拎著紅繩,狐疑地看了看,目光一轉,轉到了小冬臉上,“你,新來的?”

小冬看看繩,又看看她,以為此舉觸怒了她,惶恐地跪了下來:“奴婢半個月前才來,因江南話和官話都標準,一直在老爺書房內念信。是觀娘知道小姐這兩日一直鬱鬱,便指派奴婢過來,換個新鮮。”

徐千嶼更疑惑了。因為水家的丫鬟至少要在家裡培訓一年,才能來伺候她。

“你從哪裡來?”

“奴婢家裡,原是南陵南的田戶。”

田戶徐千嶼聽得明白,便是種田人。書上說,種田也是一種營生,可以自給自足。田戶的子女屬於良籍,雖然清貧,但並不必給彆人為奴為婢。隻有最窮苦的無處棲身的人,才會發賣自己,變成奴仆。

小冬見多識廣,很會講話,也許同她一樣,是上過學塾的。

“那你……”

小冬似乎知道她想問什麼,立刻撲到了徐千嶼的絲綢鞋麵上,哭道:“小姐,南陵近日有大魔,我爹爹,我姐姐,我弟弟,都被魔給吃了。我們實在是嚇怕了,母親聽說,水府有一把伏魔寶劍,一定是南陵最安全的地界,便將我送來,隻求下半生安安穩穩地活著便好。”

“伏魔寶劍?”徐千嶼轉念一想,道,“你說的是我外祖父掛在書房牆上的那把破爛木頭劍?”

“對……不對,那可不是什麼破爛。”小冬不讚同地小聲嘟囔,“小姐,那可是仙門之物。”

徐千嶼有了些印象。

水府內部極儘奢華,凡裝飾擺件,無一不是真金白銀,水如山的書房,像不要錢一般掛滿了當世名家字畫。那把掉了漆的木劍地懸在一片精致絢麗的緋墨牡丹中間,便顯得格外突兀了。

她一早看它不順眼,鬨著要把它丟掉,外祖父不允。

後來長大一點,她便知道水如山為何不允。

自徐千嶼有記憶以來,這個世界便總鬨妖魔。書本上說,上古時期天崩地陷,天上靈氣沿裂口傾瀉人間,自此有了靈山、靈水、靈田,有了修士,但也有了魔。

她未曾親眼見過魔,隻知道“魔”一出現,家家儘可能地關門閉戶,她也不得不停學在家。丫鬟們討論魔的語氣,總是十分忌諱,說魔很可怕,但是她們總也無法達成一致:

有人說魔像野獸,像山熊,會嗷嗷嚎叫,一口把房子啃掉半個;有人說魔就是人的樣子,但是有赤紅的瞳子,冷不丁靠近你了,會把你的魂魄從後脖頸給吸走,說到此處,她們便一摸自己的後頸,自己嚇自己,尖叫著作鳥獸散。

徐千嶼懷疑她們也沒有見過魔,都是胡編亂造。小冬可能是這裡唯一真正見過魔的人,但徐千嶼不喜人哭泣吵鬨,見她邊哭邊發抖,也沒有追問她的好奇心。

總之,直到凡間的獵魔人或者仙門中人出秋來消滅了魔,並通知全城百姓,一切嫁娶、買賣、出遊,方能恢複如常。

幾年前,外祖父水如山得機緣認識一個從仙門來的雲遊道人,便一擲千金,求爺爺告奶奶地買下他手裡的伏魔寶劍,掛在牆上,自此將水家安穩庇佑。他實在太有錢,擲完千金,還有千金。然而其他人便不那麼幸運了。

不是誰都買得起,或者舍得買這護身符的。

徐千嶼又摸了摸雙髻,心內覺得荒謬。

廳堂裡掛著的一把破劍,便能使得一個原本與她無乾的人,千裡迢迢跑來賣身為婢。

徐千嶼歎了口氣,親手將淌著淚的小冬扶起來。

無他,她的鞋麵乃是鮫紗做的,泡不得水。

小冬將她哭得心中鬱鬱。或許更深入的原因,乃是近兩年南陵魔越發猖獗,她每次還沒自由兩天,便又禁閉停學了,反反複複,今年春天的風箏也沒趕上放,這實在是煩到了她。

徐千嶼在南陵城稱得上橫行四方,為所欲為,偏偏在這件事上,她和大夥兒一般,整日被不明形態的魔逼得退避三舍,卻沒有絲毫招架之力。

徐千嶼扶著桌沿,悶悶道:“世上要是沒有魔就好了。”

小冬看見小姐鬢邊紅綢飄動,那琉璃寶珠一般的眼睛裡盛滿了憎惡,她說這話時,一瞬間似有潔淨鬆風拂過她麵龐。小冬瞪大眼睛,立刻站起身,如驚弓之鳥一般左右看看,仿佛怕隔牆有耳:“小姐慎言。”

小冬和她房裡叫鬼故事嚇破了膽的那群丫鬟一樣,都覺得魔有三頭六臂,能諦聽萬物,誰一罵它,它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