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三) 世事多艱,前路叵測。……(1 / 2)

千嶼 白羽摘雕弓 4246 字 7個月前

閨房裡,徐千嶼坐在妝台前梳頭。

她片刻前重新沐浴,沾了池塘水的衣裳換下,如今隻穿了件裡衣,濕漉漉的長發披散,顯得略有可憐。

被關在家裡半月餘,本就氣悶,好不容易去自家池塘喂個魚,又碰見西廂房那位來找茬。

荒謬的是,她根本沒動手,水微微自己推她時絆倒了自己,還躺在地上不起來,將她氣昏。

兒時被推進水裡的那一日,觀娘傍晚掀開被子,見她躲在被子裡委屈得發抖,她一把攥住觀娘的手,問可不可以由觀娘來做她的娘,她不想要西廂房那樣的娘。若是可以,她往後會對觀娘很好很好。

她也不是嫌水微微丟人。而是水微微根本不識人,看她的眼神尤其警惕而陌生。在她眼裡,千嶼小時候是騙取憐惜的拖油瓶,長大了是和她爭奇鬥豔的狐媚子,反正就不是一個女兒。那麼在徐千嶼眼裡,她也就不是一個母親。

可是觀娘聽得眼裡含淚,將她看了又看,仍然謙卑克製地說:“小姐有自己的生身母親,我不能。”

徐千嶼也十分記仇。從此她絕口不再提,叫觀娘永世做她的丫鬟。

若不是觀娘勸她,今日她還想再跨幾個火盆。如今不能,她把丫鬟都趕出去,獨個兒生悶氣。

此刻這廣闊的閨房沒了人,便格外安靜下來,能聽見送風水車輕微的吱呀聲。

一股濃鬱的異香拂過鼻尖,徐千嶼聽見幾聲響動,睫毛一顫,手上的梳子已經被一隻毛茸茸的手接了過去。

鏡中殷勤為她梳頭的,長弓臉,尖嘴細彎眼,兩隻毛茸茸的尖耳朵,赫然是一隻人立而起的褐色狐狸。狐狸有兩隻毛蓬蓬的尾巴,如浮雲般緩慢地擺動。

徐千嶼絲毫不覺奇怪,任它梳去,自己拿起一本劄記翻看。

她自小便能看見一些精怪之物,還能同它們交流。這隻精怪就藏匿於水家的後園裡,時常趁無人之時鑽出來與她作伴,如今已有七八年了。

她不似普通人忌諱精怪。因為水如山從不拘束她,也不逼迫她向學,徐千嶼性子野,膽子大,自小和南陵有名的紈絝子弟混跡。騎馬、射箭、摔跤、爬樹、鬥蛐蛐,無論高雅低俗,什麼有趣兒她玩什麼。

跟精怪結交,也是徐千嶼玩耍的一部分。這狐狸精對她諂媚至極,極會投其所好,時常拿些小戲法吸引她,又能想一些妙招,叫她呼朋引伴去玩。她也毫不吝嗇,若得她歡心,便拿金銀寶器賜之。

“許久不見小姐,近日心情何如?”這狐狸聲似美婦人,殷勤地梳順了她的長發,用爪子輕柔按摩著她的太陽穴。

徐千嶼道:“半個月沒出過家門了,先生也來不了。整日悶在家裡,能有什麼好的。”

狐狸道:“那麼,請侍郎家的兩位小兒子來園裡策馬呢?”

徐千嶼哼了一聲:“他們才不肯來。”

徐千嶼愛玩兒,卻從來不扮男裝。南陵城內百姓見徐千嶼策馬過街,紗裙飄帶飛揚,都捂住自家女兒的眼睛,省得女兒家學壞,自己卻站在街口,好奇地伸著脖子看個新鮮。

而大約是因為新鮮過頭,南陵城幾乎所有的大家閨秀,都被婉勸跟她來往,以免破壞淑女習氣,將來無人聘娶。

至於與她從小交好的那些南陵城紈絝子弟,隨著年齡增長,則開始熱衷於另一件事——逛花樓。這件事她一點兒也不感興趣,沒了共同語言,逐漸便也與他們疏遠了。

簡而言之,她缺乏朋友。

徐千嶼越想越煩,倒扣下書本。忽而想起什麼,從桌上拈起丫鬟小冬贈她的那條紅繩。

繩是雙股紅線纏繞,串著一隻鍍金的貔貅,雖不值錢,看著倒是精美可愛。徐千嶼在手裡摸著,忽而摸到貔貅的背麵刻有小字,細細一看,是小冬的生辰八字。

徐千嶼微微一怔,這樣刻了名字和八字的東西,她也有一個。

是出生的時候外祖父給她打的一隻足金項圈。

這一代換,她便明白,這是出生時候,父母給予的珍貴愛物。

她從來慣於賜予,旁人也理所應當接受。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拿身上最貴重的東西回贈她。

徐千嶼心中一跳,立刻把它係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怕人瞧見,又趕緊放下袖子遮住。

她心裡浮現出一種奇異的欣喜,一並數日以來的煩躁鬱氣,便都紛紛消散了。

狐狸已心靈手巧地複原了半邊雙螺髻:“小姐,我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可以做,必然能解你煩憂。”

“我有個姊妹,在南陵城南的巒山山腰的一座野廟裡做廟娘娘,平日裡受香火供奉。隻是五日後的晚上,她的孫兒滿月酒,她不得缺席。這廟裡,就缺一個代班的廟娘娘……”

徐千嶼的注意力立馬轉了回來。

所謂的“廟娘娘”,乃是那人間修為高的狐狸、臭鼬等精怪,靠小法術偽裝成神仙,騙些百姓的香火祭品,混吃混喝。

如今這南陵城內能玩樂的地界,除卻花樓,徐千嶼已經玩膩了,著實沒什麼新鮮地界。可是去廟裡假扮菩薩,的確是頭一遭,不由得讓她心動。

不過……

“觀娘說了,近日外麵不安生。”徐千嶼仍然坐得住,“我每年過生辰,都要在城內擺流水席。今次都取消了,說是在家裡過,想必這回的大魔嚇人。她不會許我出門的。”

“小姐,你也知道自己與旁人不同,加上有我們保護,大魔可近不了你的身。”狐狸眼珠咕嚕一轉,笑道,“若是小姐想去,夜裡偷偷溜出去便是,不必知會觀娘,及至清晨再回來睡下,假裝無事發生,豈不兩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