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戌時二刻,除了門房的燈籠,其他地方就隻剩下昏暗的燭光了。
賈母鬆了頭發,靠在床邊,琥珀正跪在下頭給她揉腳。
賈母歎道:“人年紀大了,總是這裡不好那裡不舒服的,這腳又腫了。”
“許是今天吃的鹹了些。”琥珀柔聲勸慰道:“中午的糟鴨脯醃過了,下午的茶您比往常多喝了兩杯,晚上的湯,您也多喝了半碗呢。”
正說著話,鴛鴦進來了,賈母手一揮,琥珀起身離開了。
鴛鴦接替了琥珀的位置,道:“都安排好了。”
賈母嗯了一聲,道:“好吃好喝供著,經常去瞧瞧他。”
鴛鴦等了一會兒,見賈母沒話說,便又問了一句,“可要準備東西,叫他跟寶二爺一起去上學?”
當日林家的信她雖然沒看過,不過卻聽賈母提過兩句。
賈母年紀大,覺頭少,臨睡前總愛說兩句家裡這些子孫的事情,林姑爺說怎麼安排這人,鴛鴦是知道的,說是要啟蒙要教規矩。
賈母心中早已有了主意,道:“不必。既然是乞丐出身,他那個樣子就可以,若是教了學問學了寫字,反而刻意,學得四不像就落了下乘。”
鴛鴦說了聲好,思忖著賈母的意思,試探道:“這人不過是個乞丐,見了老太太連個頭不磕,自視甚高。我瞧他很是有幾分小人得誌的張狂樣,彆把寶二爺教壞了。”
賈母笑了一聲,道:“寶玉天性純良,對待下頭丫鬟小廝都好,卻也不是不識好歹的。”
“還是老太太看得透徹。咱們那家學是讀書的地方,他大字不識幾個,寶二爺讀的是聖賢書,去了就是耽誤寶二爺的前途了。”
“你在我麵前說說也就罷了。這是林家送來的人,萬一叫人誤會這是我的意思,我是要治你的罪的。”
“奴婢是萬萬不敢在外頭亂說的!”鴛鴦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賈母床前鋪著厚厚的地毯,疼倒是不疼。
“你知道就好。”賈母半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鴛鴦忙上前伺候她躺下,又給拉了被子,規整好了床幔,這才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床幔裡一片漆黑,賈母又睜開了眼睛。
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話果然奏效,這些人果然都誤會這是她的好女婿獻上的祥瑞,誰能想到林如海是托付賈府讓他做官呢?
就跟前頭的賈雨村一樣。
今兒看見人,對林如海為什麼給個孩子鋪路,還要舉薦他做官,賈母有了點想法。
這人的眼睛跟年輕時候的林如海有幾分相似,不是那種一模一樣的相似,而是有林家人的風格,一看就覺得可能是親戚。
加上這人的年紀,十歲上下……若是當年敏兒生的那個男孩子活下來,差不多也該是這個年紀了。
賈母輕輕歎了口氣,當年國公爺看重林如海的前途,小小年紀就中了探花,前途無量,正是他們國公府尋找新出路的好幫手。
除了身份,林家最看重的是賈敏好生養,作為賈敏的母親,賈母生了兩子一女,全都養活了,那她的女兒自然也該能生這麼多,這對幾代單傳下來的林家可太重要了。
兩家都有意,結親是挺順利的,可惜再往後就一點都不順利了。
畢竟她這兩個兒子一個比一個不爭氣。
老大文不成武不就,國公爺手把手的教他怎麼做京營節度使,下頭還有那麼多老部下幫忙看著,他愣是沒學會,最後國公爺無奈,把這差事轉交到了王家手上。
王子騰也因此飛黃騰達,又在皇帝上位的時候起了些作用,現在更是升了九省統製。
老二雖酷愛讀書,可惜怎麼考都不中,還是國公爺臨死前厚著臉皮上了折子,給他求了個官。
可惜不是科考上去的,五品就是頭了。
她的敏兒呢?嫁進林家過得也不好,成親十幾年才生孩子,統共就生了這麼一子一女,兒子死了,女兒還病懨懨的。
“人算不如天算啊……”
賈母輕輕一聲歎,除了林如海確實是前途無量,彆的都沒實現。
可她女兒都死了,她要個前途無量的女婿做什麼呢?總之林如海是不能再升官了。
至於那個十歲上下的孩子,還是先長大成人再說吧。
欽天監再怎麼說都是皇宮輔臣,又不是他們賈府的家奴,哪裡那麼容易就進去了?
他們這等有爵位的人家,婚喪娶嫁,甚至出行或祭拜,都是要去欽天監擇日子的,賈母對欽天監也挺熟,人家都是祖傳的手藝,他一個乞丐,病了一場就什麼都會了?
想也不可能。
林如海看見他就想起自己早死的兒子,她可不會昏頭,萬一獻上去沒那個本事,被陛下怪罪呢?
他們賈府本來就江河日下了,一點錯兒都不敢出。
再者他又是乞丐出身,連字都不認得幾個,怎麼做官?
賈家熟知的幾個欽天監官員,不說一手好字,但都是好好讀過書的,乞丐?會寫自己名字都不錯了。
再者人家欽天監的官員,都是家學淵源,這塞個乞丐進去,還隻有十歲,人家也不服氣啊,萬一欺負他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