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走到了儀元殿前,看著眼前的恢弘宮殿,謝卿琬心情沉悶,一點都生不起欣賞的心思。
腦中隻在不停揣測著,沈皇後叫她過來,是打算對她做什麼。
孫公公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公主且在這等著。”就轉身進殿了,左右兩側則留下幾個身高體壯的內侍,虎視眈眈地看管著她。
謝卿琬苦笑一聲,卻也隻能站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有宮人自殿內出來,略提高了聲音:“皇後娘娘還在小憩,尚未醒來,公主便先等著,待娘娘睡醒,自會宣公主進殿。”
謝卿琬看向燈火通明,內外交映的儀元殿,哪能不知道這隻是他們的托詞呢。
現下雖天色已暗,但遠未到入寢時分,沈皇後統管六宮,每日宮務無數,怎會這時候去休息。
她心裡明了,恐怕是沈皇後知曉了她那日在風月樓與謝少虞發生過衝突,後謝少虞被帝王斥責懲罰,沈皇後也將這筆帳記在了她和皇兄身上。
沈皇後奈何不了謝玦,便隻能來尋她的麻煩。
謝卿琬捏緊手心,強行沉住氣,站在原地等著,過了一刻鐘,天上飄起了細絲。
她忍不住扭頭問身邊的內侍:“皇後娘娘到底何時宣本公主?”
人高馬大的內侍眼珠都未轉動一下,隻是道:“娘娘的事情,我等豈敢妄議,公主殿下等著便好。”語氣是絲毫不動搖的冷硬。
雨絲飄落在謝卿琬發間,她仰頭望天,烏沉沉的,翻滾著厚重的雲朵,看起來是要下大雨的陣勢。
想必沈皇後此次也是氣壞了,將所有怨怪都放在了她的頭上,連皇兄的麵子也不顧,今日勢必要給她一個下馬威。
她從口中輕籲一口氣,心中卻無端湧起一股委屈。
小時候,她雖貴為公主,也僅是相對平常勳貴而言身份尊貴,而皇宮中哪個不是金枝玉葉,王子皇孫。
有次不知誰聽說了她的身世,就跑到她的麵前,嘲諷她是個生父不詳的野孩子,不像他們的父親,要麼就是當朝天子,要麼就是宗室藩王。
那時她年紀小,嘴也笨,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情境,也反駁不出任何話來,越急便越說不出話,最後隻能急得原地掉金豆豆。
然後嘲諷她的孩子,便越發得意,甚至哈哈大笑,圍著她大叫野孩子。
彼時她的心中也是盛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明明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無緣無故地背負上諸多不該由她來承受的罵名,欺侮。
就如今日此時的心緒一般,好像天地間萬物都拋棄了她,獨留她一人在原地舔舐傷口,心中垂淚。
一陣瑟風吹過,雨下得大了些,如顆顆黃豆砸在謝卿琬的臉上,她在朦朧雨幕中抬起淚眼,想起那個嘲諷她的孩子後來的結局。
是彼時方屬少年的皇兄,明明他那時年紀也不大,卻冷著臉斥責了那個欺負她的人,叫跟隨在身側的東宮率衛將那人壓在原地,跪了兩個時辰,最後那人隻得哭紅著眼向她道歉。
雖然時間已過去很久,昔日記憶不少已斑駁褪色,但皇兄那日朝她走來的情景,她卻如何也忘不掉,即便時光荏苒,童年不再,依舊清晰而又鮮活地映在她的腦海深處,成為珍藏的寶物。
少年一身青衣信步踏來,腰係玉帶,發束銀冠,臉龐尚青澀,卻已有幾分日後的清冷意蘊,隨著他走來,身邊那些圍觀的皇親國戚皆儘失顏色,垂首拜呼恭迎太子殿下。
她抬眼看著皇兄,本還是一顆一顆滴落的淚珠,開始不受控製地嘩嘩流下,欺負她的人看了看皇兄,反倒先慌了神:“你哭這麼凶乾嘛,我沒……沒欺負你這麼狠啊……”
她看見皇兄的點漆黑眸中泛起了寒星,看見他望著她蹙眉,一向無波無動的眸底燃起怒火,無從安放的心,突然就有了依托之處。
皇兄處置那人手段淩厲,卻容許她撲入他的懷中,將淚兒儘數抹到他的衣襟,弄得他整肅的衣袍淩亂。
皇兄……
謝卿琬仰著臉,任由碩大的雨珠打落在她的眼瞼,頰邊,她已分不清哪是雨水,哪是她的淚水,兩者混作一片,順著她的下巴,流過她的脖頸向下。
她的衣裙已儘濕,濕噠噠地沾在身上,狂風吹過,冷意寒入骨髓,她隻能雙手環抱著自己,瑟然發抖。
不知道是不是太冷了,她的眼前甚至出現了幻覺,她看見皇兄疾步向她而來,與當年的身影重疊,在天與地幾乎連成一片的雨幕中。
果然,就算是在幻覺中,永遠將她掛在心上,第一個來救她的也隻會是皇兄。
直到她被一個微冷的懷抱擁緊,感覺有人解開披風,包裹在她的身上,又重新落入更熾熱的懷中,她才迷茫抬頭,看到弧度優美鋒銳的下頜。
“琬琬。”謝玦的聲音都在發著顫,“對不起,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