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簾半卷,湖綠色的珠墜隨風撞出細微碎玉聲。
夕陽斜打在窗戶上,被割成碎影散落在古樸圓潤的石麵上,乾淨清晰的模樣仿佛雨水衝刷過的河床。
但轉眼就被一片由深至淺的綠模糊掉。
那綠本是碧穹,深邃到能聯想到大漠蒼鷹,卻很快墜入煙雨迷蒙的天青色江南。
小夫郎仿佛聽見細雨敲打芭蕉的綿密,亦想起他有間軟煙羅的琴室,後來父親說脂粉味太重,更換成淡金色的冰蠶紗。
無人知曉,小夫郎喜歡天青色。
不過現在有人知道了。
小夫郎小心翼翼走過去撫摸紗幔,柔軟順滑的手感像拂過心尖的雲朵。
被黎源抱到門口時,他還是想逃跑。
腦子裡一遍遍出現那些紈絝抱著歌姬的畫麵,心頭有些委屈,黎哥哥到底把他當成什麼人,專門修出一個房間玩樂他,他雖是被黎源買回家的,但並不是奴仆。
直到黎源溫暖粗糙的大手捂住他的眼睛。
笑意暖暖的語氣帶著緊張和期待,並沒有狎.褻的意味,甚至因為珍視而微微發抖。
小夫郎那平靜的夏池因這金色的夕陽蕩起陣陣漣漪,一圈圈暈開,沾著金色的邊,於是金色的光越來越多,在臥房門被推開,大手放下來後,連成一片,整個池塘變成金色,跳躍著無數耀目的細線……
小夫郎著了迷,目光帶著霧氣,從天青色的煙雨裡走出來,走到清風朗月的窗邊,他輕輕撫摸卷簾上的流蘇,看著窗外水缸裡的睡蓮,靜聽樹梢上的蟬鳴。
這裡的蟬不似京城裡那般聒噪,卻有著山裡莊稼漢的樸實厚重,亮亮的叫一聲,然後要歇許久,顯得四周更加寂靜。
小夫郎甚至能想象那隻蟬的翅膀上布滿灰色的麻點,通體也不漂亮,不像京城裡的小蟬精致油亮,可是它叫一聲,就告訴所有人,夏日正濃,果蔬充盈,糧倉富足,辛苦一年的農人可以安心等待秋季的豐收。
黎源走過來從後麵擁住小夫郎,“藤蔓月季栽在拐角的地方,有三株,今年是看不見如瀑的月季,我們好好養護,明年問題不大?”
小夫郎突然轉過身,緊緊抱住黎源的腰。
滾燙的眼淚透過薄薄的棉紗滲透到肌膚上。
黎源心裡有些發酸,將小夫郎更用力的抱在懷裡,低聲問,“可還喜歡?”
喜歡,沒有比這更好。
晚些時候黎源拉著小夫郎躺在新床上。
“舒服嗎?”
小夫郎點點頭不說話,眼睛還醉在天青色的紗幔裡,身下又像陷在雲端,一切都美好得仿佛飄在半空。
黎源拉了拉紗幔,一時間整張床都墜入煙裡霧裡。
黎源坐起來拍了拍自己枕頭,“給你加了決明子,睡著可舒服?”
腦袋輕輕一動就傳來聲響,小夫郎還聞到淡淡的藥香。
黎源又說,“你喜歡花香的話,秋季我摘些桂花。”
小夫郎搖頭,“決明子便好。”
他看著黎源想了想還是說出心中所慮,“黎哥哥,我是男兒。”
並不因為做了夫郎就成了半個女兒。
雖然夫郎是嫁人的,許多娶夫郎的人家也隻是出不起聘禮退而求其次。
但是小夫郎想要更多的東西。
恃寵而驕的道理他明白。
明白歸明白,小夫郎說完還是緊張地屏住呼吸,太傅說他有君子之風,皇帝讚他是淳厚之人,入朝堂是國家之幸,萬民之福。
父親則告誡他月圓則缺,水滿則溢。
他從小聰慧,行事謹慎又聖潔。
唯獨在黎源這裡,他想要一個恃寵而驕。
黎源想也不想,“你本就是男兒,我可沒把你當成嬌滴滴的小姑娘。”
小夫郎微愣,細細回味這段日子的相處。
無論是整理家務還是種菜,黎源從不嫌棄他笨拙,隻要他多問一句,黎源便會耐心教導,並不會因為他不會就不教。
之前因為身子弱做不得重活,現在身體慢慢養回來,他想擔水劈柴,黎源都交給他,隻有壓身子的重活不讓他做,說是長不高。
這麼一想,好像真是這樣。
黎源似乎並未因為他是夫郎,就像許多人那般要麼當畜生般使喚,要麼認定夫郎隻能做某一類事情。
黎源對他不設限。
小夫郎頓時像泡在溫泉裡,脹得鼻頭發酸。
他生長於豪門世家,貴不可言,許多人都以為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隻有他知道深門內規矩森嚴,並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平民百姓更是如此。
他不清楚黎源寵他的邊界又在什麼地方。
但一定極為寬闊,寬闊到似乎能為所欲為。
粗糲的手指撫摸上小夫郎柔嫩的臉龐,“再掉金豆子我就要被淹死了,小珍珠,你再哭我可要親你了。”
小夫郎連忙擦去眼角的淚痕。
小聲狡辯,“我沒有。”
黎源笑著說,“是是是,小珍珠是男孩兒,隻會掉珍珠,不會掉金豆子。”
小夫郎扯扯黎源衣裳,“我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