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見麵散發菊花香的優雅女子最終願意跟我廝守終生了。他接著說。她的心徹底地亂了。她抬頭,看這個曾在沙場馳騁的男子傻傻地微笑。
感情我是被你騙過來的?她整理好他的衣衫,順勢往他胸口捶了一下,不過很輕,因為她不舍得。
子夜。他將她摟進懷裡,下巴摩挲著她縷縷青絲。上窮黃泉下碧落,有你的地方才有我。不管是害羞的小姑娘還是優雅的大小姐,我終究是逃不過子夜的情絲。
她嬌嗔,趕他上朝。
知道消息的時候,她正在品嘗他囑咐下人端來的蓮子湯。一粒粒圓潤的蓮子都訴說著他的情意:蓮子,憐子。每一口都甜得膩人。
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來,夫人不好了。她抬頭柔聲詢問。得到的卻是一個晴天霹靂。將軍要立新夫人了。
那她怎麼辦?她的天地一下顛覆,那蠱甜蜜的蓮子湯還沒有喝完,裡麵的情意都是虛情麼?她不知道,仍舊一口口喝著,突然口中一陣苦澀。是吃到蓮心了,口中膩人的甜味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嘗便被鋪天蓋地的苦澀嗆得止不住眼淚。
自蓮子湯後她便無心進食,清晨的蜜語就如同蓮子湯一般膩人,細細品味忽然地就一陣苦澀,也罷,蓮心本是苦澀之物又何來清甜之說。在這蠱湯中放入再多的糖非但無法掩飾它的苦,反倒讓這種苦愈加驚心動魄。
她臥坐在北窗靜靜地看著他親手栽下的白菊,窄窄的花瓣一點點綻放,就像她心中的絕望一點點地泄露。已經是子夜了,這個和她名字一樣的時辰,打更的人不知道來回呼喊了多少聲小心火燭了。她在等他。等他的解釋。等他的寬慰。等他的否認。等他一聲深情的呼喚。
夜寒露重,她披著一件薄衣走到庭院外,拈起被露水沾濕了白菊,將花瓣一片片的摘下,學著少女低聲嘟喃,回,不回……隻是遠遠看過去,那蹲著的身影竟憑空多出些淒涼。北窗癡等未歸人,庭院寂數菊花瓣。她與他終究隻是一場唐突的消息,她怎麼會妄想他對她的憐愛長久不變呢?
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終究隻是她一個人的癡語。罷了,她輕歎一聲。回房。提筆。留書。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彆,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她奢望自己變得與文君一般堅毅。強忍淚水,她在殘燭的映照下收拾起自己的行囊。離開吧,這樣誰也不必為難。她並不想成為《子夜歌》中那個癡等夫君的子夜,她不是那個子夜,她有著自己的驕傲。她已經用了一夜去等待,夠長了,漫長的等待磨儘了她的堅定。與其等來一紙休書,不如早早收拾心情去體驗一番她未曾體驗過的生活。
她想南下,去見識江南秀美的山水,她要證明,即使沒有他,她,子夜,依舊安之若素,依舊高潔如菊。
五
憑欄近聽雨,行舟遠言訛。
七弦隱青絲,鐵蹄攜合歡。
她始終是高估了自己。下雨的夜裡,她總是一個人倚著欄杆聽雨,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滴答滴答,雨滴不依不饒地敲打了門前的台階一夜,奈何那台階堅如磐石,未見一絲凹陷。
碼頭。江水悠悠。回頭。白霧茫茫。一如她茫茫前路。這一刻,她心裡依然有個小小的角落希望聽見他溫潤地喚:子夜。可惜沒有,船家催她上船,她頷首,最後看一眼便毅然登上遠行的船隻。她要離開。在謠言滋長之前離去。既然他要休妻,那麼她不哭不鬨,安安靜靜地走,帶著她的驕傲離開。
繡花鞋跨過橫木,如同跨過人生的一道坎。她眼裡滿是堅毅。愛情,她嘗過。於是便無悔。隻是,她沒有勇氣獨自一人麵對接下來的流言蜚語。所以,她選擇讓這一條小小的木舟帶著她漂泊,遠離是非之地。
長途的旅行非但沒能讓她褪去女子應有的柔美,反倒更添幾分風韻。一顰一笑雖失了少女時代的天真嬌憨,卻多了一絲細膩婉轉。隻是,這份細膩婉轉包裹的卻是濃濃的哀思。
他不會知道,夜裡她輾轉反側,最後青絲披肩地坐在七弦琴前細細調音,反複地彈奏《鳳求凰》,一遍一遍,至淚流滿麵方休。一弦一柱思華年。她眼神迷離,淚水又蒙上了她的眼睛。逝去的時光就這麼逝去了,還來不及記下便消失殆儘。青絲,情絲。她的青絲落在琴身上,於是用手指撥開,一個不留神,琴弦發出一個顫音,順帶割破了她素白的玉指。茫然地吮吸手指,她想起他為她梳發的時候,木梳緩緩地移動,那樣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她。現在,他的溫柔定是為另一個女子而綻放了吧。那會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呢?性情溫婉可人?相貌傾國傾城?總之一定是比她好上一千倍的女子吧。她垂下眼瞼,藏起自己的落寞。愛情的棋局,她算是輸得徹底。
她隨意包紮一下手指,竟執著地想要完成那曲《鳳求凰》。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
她低吟,歌聲婉轉淒切。鳳兮鳳兮非無凰,山重水闊不可量。琴聲悠揚,將她的淒切傳得遠遠的,但恐怕是傳不到他的心中罷?自古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她不願做那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但終究是在異鄉夜裡哀切地彈奏一曲心傷。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她隱隱聽見歌聲伴著馬蹄聲,那聲音像極了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暗自苦笑,否認了自己的猜想。癡心妄想罷了。那人是將軍,怎能隨隨便便南下?滅燭,合衣下榻。
子夜,子夜,她在黑夜中聽見他低聲的呼喚。她猶豫地坐在床邊,是相思過度了嗎?子夜,子夜。止不住心裡的狂喜,她下床,打開門,看見的儼然是在心底細細描摹多次的臉。眼淚嘩嘩地流,將近一年半的委屈在瞬間爆發。她,也隻不過是一個想要被疼愛的女子罷了。不求永生永世,隻求今生今世,與他,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門外是他與她共騎過的良駒,見證他們此刻的重逢。
他說,得子夜一人足矣。我辭官換得與你攜手。
她看著他,滿滿的是懊悔。竟是她誤會了他。
贈君合歡花,永結百年好。他謹慎地打開一方折好的手絹,裡麵是一朵完好的合歡花。
真真難為了他一介武夫。終於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
六
他摟著她倚在一棵樹下,廣闊的天地似乎隻有她和他。
她問他,你後悔嗎?大丈夫當誌在四方。你放棄駙馬一位做一小小樵夫,悔麼?
他緊緊地摟著她,笑道,不悔。砍樵深山,瀟灑自在。子夜相伴,何談公主?
她笑。她不是《子夜歌》中的憂愁的子夜,但少女的她卻和她一樣遇見自己心愛的男子;她沒有文君那般決絕,但卻得到文君想要的: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這一局棋,他徹底地輸了,卻贏得兩人一生的廝守。她想,她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