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他揮揮手,落下的香火塵埃引得一幫凡人爭搶的你死我活,借他的名當螞蟥的人吸著跟佟穀洲那樣咬著牙也要上他的船的人血,忌憚他的人聽到他的名字不由地脊背發涼,隻因為他足夠強大。
那樣強大的人,看得見他身下投射的陰影裡,他們的眾生百態嗎?
“行了。”阮煙蹲下身子來,把鋪在地上的布一攬,那原來各處散落的檳榔就輕巧地隨著她的動作就聚在一起,而後她熟練地打了個結,拿起來,背在自己身上,“你這些,就賣給我吧。”
“你要這麼多乾什麼?”佟聞漓站起來。
“炒熟也能吃。”
“你一個人吃得了那麼多嗎?”
“我媽煙館子裡,多的是嚼檳榔的人。”她抬抬下巴,“先說好了,成本價。”
佟聞漓一愣,反應過來。
她知道阮煙是在幫她。
“煙煙——”
“啊呀煩死了,我走了。”
“等一下。”佟聞漓一把拉住阮煙,從背簍的最下麵掏出個牛皮紙包的完整的東西,“給你。”
“這什麼?”
“張國榮的《沉默是金》”
她深邃的五官帶點難得的笑意,“行啊,懂事。”
於是她甩過裝得滿包裹嚴嚴實實的檳榔,臨走之際又回過頭來,“阿漓,你還是賣你的玫瑰吧,檳榔錢,你賺不著。”
佟聞漓點點頭,附言到:“我還是老老實實賣我的玫瑰吧。”
阮煙揮揮手,“走了,我的小玫瑰。”
*
玫瑰花最好的銷路在日暖香豔的那條破敗的充斥著男男女女的街上。
第二好的銷路就是在一號公館。
一號公館的公子小姐們,經常舉行茶歇派對。
深綠色的園林裡,他們輕盈的茶歇裙和紳士的白西裝像極了油畫裡的那些鮮明又熱烈的畫麵。
佟聞漓的背簍裡,盛滿了滿筐的玫瑰,她在露水未消散的清晨,猶豫地看了看為訪客設置的門鈴,最後還是選擇了輕輕敲了敲鐵柵欄。
帶著怨氣的仆人匆匆打發她,壓低著聲音說讓她快走,彆吵醒了還在熟睡的主人家。
她走過一家又一家。
總算她今天運氣還不錯,有家小姐要舉行生日派對,一眼就看中了她的玫瑰。
那位小姐誇她的玫瑰長得好,很像是野生的,雜亂無章又野趣橫生,張揚又熱烈。
阿漓很高興,她的玫瑰,自然是最好的。
她播種、她養護、她采摘、她懷著不舍把它們送到每一個用金錢與她交換的人的手中,轉頭難過地不去看它們的枯萎。
她用青澀的越南語說著祝福:“好花,配好姑娘。”
不熟練的腔調逗得那位小姐和她的仆人同時笑起來。
阿漓因此提早地賣光了今天的花。
她的步子因此輕盈了許多。
偶然遇見穿著矜貴得體的夫人小姐帶著一條貴賓犬,她不由地避讓在一旁,慶幸自己沒有帶來福來。
來福才不知道狗跟人一樣分三六九等,它一定會上前撕咬分個勝負出來,然後趾高氣揚地跟她說,瞧見了嗎阿漓,那小子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它的地盤,現在是我的了,豪華大彆墅,我請你住哇!
佟聞漓想到這兒,自己笑起來。
她順著清晨薄薄的霧,循著出去的路。
再往前走了十幾分鐘,但跟印象中的大門不一樣的,眼前的景色卻越來越深幽。
她迷茫地抬頭,意外撞見了一片比她一人還高的花牆。
牆上長滿了綠色的藤蔓,更為詭異的是,那些藤蔓上,還參種了大小不一的玫瑰。
他們隨著藤蔓扭曲自己的身軀,不斷地向上挺直身軀,腳尖再也插不進泥土裡,像是單單地被吊起靈魂,像是某種詛咒,迫使它們即便遠離土壤,留一日生命的時光,也要朝一個既定的方向而去。
玫瑰瀑布開的壯烈,卻又殘忍。
她不由地踮起腳尖,想要從那些藤蔓枝葉之間,看看它們統一朝向和擁簇的方向。
那沒有晨曦的熱帶雨林的霧氣裡,她看到一張藤椅,在那藤椅下,擺著一本書。
書邊是一截寬大的西裝褲截,她目光再往上,藤椅上放著一件西裝外套,坐著一個人。
他一身白色,坐在大片陰暗的綠色中。手肘上的衣服被卷起來,露出的一截白皙的手臂撐著他的下巴,他像是在小憩,眯著眼,微微抬著頭。
晨起的風吹的人心癢,她透過帶著刺的玫瑰叢中的葉子,從光影斑駁中看到他凸起的喉結。
那喉結像是發現她的窺探一樣,上下緩慢的滾動了一圈,她慌了一下神,指尖傳來疼痛,她嘶的一聲,忙收回手,那些玫瑰像是守衛,從頭到腳發出嘩嘩的聲音,驚動了門崗一個白人保安。
樹影婆娑下,她慌張地跑了。
*
夜裡,她在月色下,修剪玫瑰的枝丫。
又想起那些被吊在花牆上,隻不過一日就枯萎的生命。
那些玫瑰,比她花田裡長的還要多。
她托著腦袋,長長歎了一口氣。
她又想起坐在玫瑰花牆後麵的人。
他就是先生。
她見過他的五官的,很肯定就是他。
他坐在迷霧高牆後麵的藤椅上,白襯衫反襯的光帶些淩亂地耷在他迷離的眼窩裡。
她忽然想起,阮煙說,她要是見到先生了,要跟她說他長什麼樣。
是不是年過半百,是不是拄著手仗。
不是的,他完全相反。
他什麼樣來著?
她睡在木板床上,聽著隔壁樓上傳來的男女歡笑,看向從側邊床落進來的一道月光。
他長什麼樣來著?
這真是好奇怪的一件事。
明明見到的時候是那樣那樣的難忘,明明一瞬間就讚歎了五官的精絕,隻不過輾轉了兩側,再想他的樣子,卻是再也想不起來了。
隻記得背影、側影、以及一切迷幻的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