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潮洶湧裡,她蹲在地上,上揚著臉,鼻尖若有若無的碰到騰在空中的那無形的青煙,汗漬順著她的下巴淌到肩胛骨上。
她沒見過那樣的臉,她形容不出他的任何的五官模樣,隻覺得驚豔。
光從大片的積雲後出來,讓人炫目的日頭灼燒著她的額頭,悶熱又潮濕的西貢的氣候,讓人總是走神。
隻一刹那,人群又恢複擁擠和混亂。
“阿漓。”
佟聞漓聽到佟穀洲的聲音,才從那混沌中回神。
“你沒事吧。”
“沒事。”她搖搖頭,再看被簇擁著往外走的人,卻什麼也看不到了。
佟聞漓彎腰撿起還幸存的那些鮮檳榔,一顆顆地放在自己的背簍裡。
手指停留在放在香爐上的兩個的時候,她停下了動作。
而後她轉頭問佟穀洲。
“阿爸,他也是中國人嗎?”
“誰?”
“先生。”她誠實回到,那樣的發色,那樣的五官,那樣的神態,她的知覺告訴她,他一定和他們一樣,也是生活在異鄉的華人。
“先生?”佟穀洲原先疑惑的神色化開來,而後笑笑,“先生怎麼會是中國人呢,他住在一號公館。”
“中國人不能住在一號公館嗎?”佟聞漓追問。
佟穀洲一愣,而後才回到到:“也能。”
他像是笑笑釋懷一樣,“你說的對,阿漓,隻要是富人就都能住。”
說完之後,佟穀洲就帶著佟聞漓往人群外圈走去。
來今□□聖的人,幾乎所有的心思都在結束後這偌大的“香火布施”環節,堤岸的天積寺不知為何吸引著先生這樣的大香客,偏偏人家還愛做慈善,盈餘出來的香火錢,還能分給現場的香客。
久而久之,朝聖的人不再虔誠,神佛腳下簇擁而來的人都為了那世間的利益。
佟聞漓父女倆,也是為了那幾兩碎銀帶來的蠅頭小利。
但一個瘸腿的中年男人,和一個瘦弱的姑娘,妄想擠開人群,從裝滿錢的香爐裡抓一把從五大三粗的人群中全身而退,難度太高。
所以佟穀洲今天穿的這麼得體,是想來買一個機會的。
“先生是個很好的人。”佟穀洲走在前麵,這樣對佟聞漓說到。
父女倆走在回家的路上,佟聞漓始終都跟在佟穀洲的身後。
“港口從事貿易的船隊,大多都是他的,上了他的船,成了他的船員,待遇比那些個本地的船商好很多。”
佟聞漓跟上去,“可是我看他們的態度,並不好。”
佟穀洲知道她看到他給人塞紅包的樣子了。
於是他也停下來,轉過來跟她說到:“傻孩子,你阿爸腿不好,不找人找找關係,那樣好的機會,能落到我頭上嗎。”
“那、那個人,收了錢,能說到做到嗎?”
佟穀洲看到佟聞漓問他這個話的時候,眼裡帶著懷疑和不確信。
“會的。”他拍拍阿漓的肩膀,“說好了,後天就出發。”
“後天?”佟聞漓顯然沒想到這麼快,“後天就走?去多久?”
“半個月,先生的船隊很有規律,什麼時候啟航,什麼時候靠岸,都不會有差錯,你數著日子,半個月到了,就來碼頭接阿爸。”
“阿爸……”
“怎麼了?”
她聽老話說富人不入金三角,窮人不走湄公河。(1)
佟聞漓咬咬嘴唇,“湄公河凶險,我不想讓你去。”
佟穀洲抬起肩膀,“瞧你說的,阿爸考考你,湄公河在中國的那一段,叫什麼?”
“瀾滄江。”她低下頭,輕聲說。
“對嘛,你阿爸去瀾滄江了,這條河的發源地,就在我們中國的唐古拉山,祖先庇佑呢,阿爸怎麼會凶險。”
他這樣說,試圖讓阿漓放下心來。
“可是……”
“彆可是了,你這籮筐東西,還要不要去趕早市了?”
佟聞漓這才想起來早市已經開張了。
她慌慌張張地拔腿跑起來,“我晚上回來再跟你說,阿爸。”
*
等佟聞漓到了早市,人流量好的攤口早就已經被人占滿了,她最後隻能在拐角找了個地方,把她筐子裡的東西倒出來,鋪在一塊乾淨的藍白色紮染的布上。
阮煙靠在一旁,懶洋洋地交叉著腿,“又是虧本的一天呢。”
佟聞漓剜她一眼,埋怨她:“死煙煙,著了你的道了,檳榔一點都不好賣。”
“那是因為你來的太晚了,好賣的地都被人占了。”
佟聞漓沒頂嘴,反而歎了口氣,坐了下來。
“怎麼了。”阮煙從上而下能看到阿漓托著個腦袋。
“煙煙,我阿爸要上船了。”
阮煙眼皮一掀,看向她,“你說的是去湄公河嗎?”
“是。”她抬頭,自下而上地看向她,“是跟先生的船商。”
阮煙:“好事啊,我聽說好多人擠破頭皮地想去先生的船隊,要不是我他們不要女船員,我早就想去了。”
“為什麼,你不是說,湄公河,沉屍萬裡。”
“哈哈哈哈哈,我嚇唬你的,你也信。”
“可是湄公河真的很危險啊。”佟聞漓堅持到,“跨過那樣多的國家和土地,如果半途出現什麼亡命之徒……”
“你說的也並非都不是事實,尋常船隊,的確是危險的,可那是先生的船隊啊,我聽說,他的船隊,從來就沒有出過事的,你放心。”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是先生,就不會出事。”
阮煙挑挑眉,從地上撈起個檳榔,單邊牙口就給咬開了。
佟聞漓直直地看著她。
“呸、”她吐掉了核,輕飄飄地說:“可能因為他足夠強大吧。”
足夠強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