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餡 不夠道骨仙風,不夠雋秀出塵,不……(1 / 2)

青山不改 清子小冬 4575 字 11個月前

一、

很多人恐怕不知道,青山這名字是陸塵給起的,雖然彼時的陸青山,說穿了就是個土包子。所以我初到南京,在大名鼎鼎的慶豐樓露餡以後,他們就一直唧唧歪歪,唧唧歪歪個沒完。

一直到後來後來,女大十八變,我認字習武,收斂性子,穿裙戴花,焚香烹茶,甚至試著掂起針線笸籮,都有人拿這個名字說三道四。這丫頭,不夠道骨仙風,不夠雋秀出塵,不夠溫良端莊,不夠乖巧可愛,雲雲,真真浪費了這個雅名也。

直說得我自己,也覺得十分罪過:“師父,要不給我換一個名字吧,青山還留著,你下回收徒時再用。”

陸塵背對著我喝茶,手裡的梅子青鬥笠杯略略一轉:“下回?”

我便隻能訕訕地笑。

關門弟子收得太不仔細,不得已門縫裡再夾進一個顏朱,實在不敢有什麼下回了。

甚至虞王爺大張旗鼓地設宴,指明了要陸塵做愛子的授業之師,他老人家都冷著麵孔,一口回絕。

這位先皇敕封的虞王爺,也就是當今莫愁穀主秦叔梅,陸塵的師兄;再說遠一些,他爹便是已故的上一任穀主,叫作江南秦一劍的秦不歡。

其實早先更有名氣的並非莫愁穀的曆代傳人,而是他們手裡的一柄寶劍,為一代宗師雅歌於九華山上,采金、銀、銅、鐵、錫五色合為之,傾儘畢生心力鑄造而成,長三尺九寸,銘曰莫愁。

相傳雅歌性情古怪,晚年更是愛劍成癡,莫愁鑄成之後,終日以血伺之,臨終時將寶劍連同一本曠世秘笈《無影劍法》埋於地下。待到這二物為莫愁穀所得,已是整整一百年。是以莫愁鋒利威猛,極具靈氣,非常人所能駕馭。穀中弟子惟有拔出此劍者,方能繼承莫愁與秘笈,成為新一任穀主。

傳聞固然懾人,可真正見識過莫愁劍的,又數不出幾個,加上莫愁穀素來低調,曆代傳人一向深居簡出,之後更是銷聲匿跡,漸漸地被人們淡忘了。

到了秦不歡這一輩,卻趕上個民不聊生,烽煙四起。先皇打天下時,同血氣方剛的秦不歡不打不相識,兩人十分投緣,連把子都拜了。秦不歡便攜莫愁寶劍出山,帶領數十弟子,迅速平了江南一帶,順帶著也打出了錚錚的名氣,在江南所向無敵,人稱秦一劍。

秦不歡這輩子曾為很多人指點劍術,可徒弟卻隻收了三個:顧浪、秦叔梅、陸塵。

秦叔梅排行第二,卻也十分出息,二十歲便拔出了莫愁寶劍,順利成為繼承人。之後秦不歡作古,太祖皇帝還是格外留心秦家,封王,賜婚,直至太子登基,莫愁穀一路混得風生水起,甚至操持起江南會劍,廣結江湖豪傑。

那日秦叔梅包下慶豐樓,為陸塵接風洗塵,我和顏朱,都是在場的。再隔了三丈有餘,畢恭畢敬地立著八個年輕後生,便是陸塵之前收的八個男弟子。

秦叔梅胖一些,紅光滿麵,很和善的樣子,入座便開始敬酒,一杯接一杯,順帶著提了提愛子拜師之事:“暮兒自小喜歡,跟不少人學過,劍法都學雜了,怪我這些年自己沒工夫,也沒給他尋個好師父。”

可是陸塵不太客氣:“你的兒子,我插什麼手。”

秦叔梅哈哈大笑:“師弟說的生分話!論起來,還要喊你一聲叔。”

陸塵嘴角一挑,也算是笑過了:“不敢。”

秦叔梅斂了笑意,抬手又是一杯酒下肚:“近日洛陽不太平,宋家似是有意拉攏顧浪,朝廷那邊又……哎,我實在抽不開身。你既然有意收徒,不多他這一個。”頓了頓,又動容道,“想當初我們三個,底子也屬你最紮實的。”

陸塵卻兀自把玩手中酒盞,默了半晌才道:“十個徒兒,陸塵覺著夠了。”

十個,他是將我也算在內了。

秦叔梅歎一口氣,側過臉看看顏朱,又看看我,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陣,卻還是嗬嗬笑了:“吃菜吧。”

我不傻,我自然知道這種場麵,要矜持些才好,連顏朱這個話簍子都坐得筆挺,腳丫子也不敢蹺一下。

可那是起先,再後來麼,就不對勁了。

一連數日顛簸趕路,僅靠乾糧充饑,我踏進慶豐樓時,已是饑腸轆轆。如今滿滿一桌的山珍海味擺在眼前,我認不全菜式,卻辨得出香味,悠悠蕩蕩,銷魂蝕骨,勾得我愈發肚餓難耐,眼都綠了。

我呆愣愣地坐著,看那兩人乾巴巴地聊,恍惚間覺得自己仿佛餓成一片薄紙,最後脖子也沒力氣轉了,單單盯著陸塵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那輪廓漸漸地模糊了,卻猛然聽見一句:“吃菜吧。”

秦叔梅這句話,無異於一抔春水,暖意融融,瞬間將我潑得醒轉過來。

正好一盤紅燒肘子端上來,我的魂兒便也跟著飄過去了,一雙臟手鬼使神差地探出去,一把扯來就啃,直嚇得那堂倌把托盤丟在地上。

“咣當”一聲,所有人都呆了,隻有我還眼冒凶光地在啃肘子,哢嚓哢嚓,啃得油光滿麵。

後來有好事者專揪住這個不放的,便說我這一扯一啃,可謂驚天動地,因為莫愁穀數百年來,從沒丟過這種臉。

可是,倘若一切可以重來,我大概還是會伸手去奪那根肘子。天可憐見,實在是餓慘了。

慶豐樓擅長做葷菜,尤其這個紅燒肘子,沸水裡滾過一遍,撈出來抹一層蜂蜜調味,再混著麵粉炸,佐之以料酒鮮薑木耳百合,用旺火蒸四個時辰,最後削開擺好,澆一道獨製秘醬,是以色澤深紅,滋味醇香,肉質順滑,肥而不膩。

這些個繁瑣工序,我當時那個土樣,絕對吃不出來。我隻是覺得餓,前胸貼後背地餓,餓得發抖,餓得想哭,可是腦子轉不動,隻知道緊緊攥著熱乎乎的肘子狼吞虎咽,惟恐被人奪走。

肚裡不那麼空了,眼睛才逐漸清明,瞥見神色各異的眾人,耳畔傳來竊竊私語。

顏朱一怔,遂若無其事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大蝦元擱在紫枝碗裡:“姐姐,吃啊。”於是紫枝的香帕子伸過來一尺,僵在半空,又悄沒聲息地收回去。

再瞄過去,冷不丁瞄見陸塵冰冷徹骨的眼神,手開始哆嗦了。我隱約覺得不太對,可又覺不出是哪裡,隻是維持原來的姿勢,繼續地賣力啃著,不敢輕舉妄動。

堂倌拾起托盤,站定朝我行一個禮:“您請慢用。”掩麵退下。卻聽“哎呦”一聲慘叫,驚得我立馬頓住,隻見那堂倌跪在地上連聲喊痛,腳邊落著托盤,和一根筷子。

秦叔梅起身:“陸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