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說到底陸青山不過是個平凡丫頭,在十七歲遇著一個小坎,栽著跟頭便蔫了,也許是虧得小秋那塊仙人掌,狠狠紮一下,痛過了,我才覺得自己順理成章地回過魂來。
我想清楚了,便自己跑去陸塵書房將被褥扛回來,臨走時扯著嗓子打了保票:“師父,您以後不用給我操心了,真的。”
但他再能耐恐怕也聽不見,因為裡頭壓根沒人。
後來他們也曾提起,說點晴樓坐南朝北風水不好,火裡沒一個逃出來的;又說它生意太旺,終究遭人妒恨了;霹靂火炮查出來,是哪家與哪家合著買的,分量很足。
嚶嚶嗡嗡,蟲子一樣鑽進耳朵裡,我也空著腦子哦一聲,竭儘全力狠狠劈一劍,從另一個耳朵飄出去。
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反正從來日子都是這樣淌,不曾特彆為誰慢過半分,靜下心來學些東西,未嘗不是好事。
十九歲的時候,我總算紮紮實實練到拂雲劍,卻有人旁敲側擊:“青山不小了。”
仍是顏朱先聽來告訴我,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我,好像還在等我應一句什麼。
可我都被人說成老大姑娘了,還能應什麼?隻好攤攤手:“我樂意唄。”
顏朱乾巴巴笑了兩聲,不置可否。
那天在沐意家喝茶,陸塵忽然問我:“可有心上人了?”
我沒吱聲,隻裝著專心致誌地在摳杯壁,順著紋路一屈指,那小巧玲瓏的梅花杯卻倒了。
哪陣缺德的嘴風,居然刮到他耳朵裡了。
好在沐意沒顧上笑我,正將茶葉裝在竹甕裡遞給陸塵:“這下半年恐怕都脫不開身,你去時代我跟秦叔梅道聲喜,順便捎點冷暖泉的水回來。”
陸塵道:“我幾時說過要去南京?”
“他如今信得過也隻有你,那麼多年的情義在,好意思不去?”沐意奇道,“難不成還沒收著帖子?他兒子大婚,跟那個誰,宋觀平的女兒,你知道不?”
陸塵接過竹甕,淡淡道:“是麼。”
沐意點頭:“這個宋觀平近年是愈發體麵,兒子閨女個個出息,皇家秦家一起攀上了,”又用一個竹筒盛了芙珠單送給我,“反正你們去了,千萬記得給我捎水來。”
回去時,顏朱和小秋正在天井,兩人一並蹲著,腦袋挨著腦袋,嘻嘻哈哈,十分融洽的樣子。
顏朱抬頭:“嘿嘿,小秋在教我下五子棋。”衝裡屋喊一聲,“姐姐,他們回來啦!”又回過頭補充一句,“方才有人遞了兩封書子來,要拿給師父過目的。”
一封是打蘇州寄來的。原來最小的八師兄近日擢升到那裡做州牧,想著大夥兒兩年不見,正有個聚首的意思,這會兒又適逢三年一度的會劍,便由他做東,七月初七,在自己府邸置辦酒席。
“落月屋梁,待金閶一敘。敢屈玉趾,望風雨不改。”
另一封更隆重些,是個大紅全帖,我便猜是南京來的,果然陸塵隻略略掃一眼收了,並說不去蘇州了。
我啊了一聲,心想這下得自己上路了。
不想顏朱霍地站起來,很認真地道:“我也去。”又衝我嘿嘿笑了,“正好你不認路嘛。”
其時已是七月初,當下兩人便收拾行裝搭船出發了,趕上沿途大多是順風,一路暢行無阻,上到閶門,然後顏朱領著,很快找著八師兄的府邸。
師兄們都到得早,廳堂裡已經言笑晏晏地聊上了,大都還是老樣子,六師兄黑了一些,八師兄胖了一些,大師兄則麵上添一撮胡子,見我進門便興高采烈地迎上來,一個狠抱,朗朗地喊一聲:“小九!”
我腳底懸空了一陣,再踏著地麵已有些氣虛:“大師兄,好!”
其餘幾個也紛紛走過來招呼,對顏朱客客氣氣喚一聲師弟。
這頓飯吃得還挺和睦。酒過三巡,大師兄又發感慨:“那時大家年紀小,肚量便也小得針尖一樣,屁大點事,總愛揪著不肯放,小師弟多擔待了,我再敬你一杯。”
席上喝的也是花雕,八師兄道:“特特著人去紹興置辦的,儘管喝!可惜今年姑蘇台是上不去了。”語畢又讓下人滿桌斟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