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猛地一沉,其實來時也猜到些許,可經他這麼一說,又不啻於晴天霹靂。晏姑,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前幾天還好好的,熬綠豆湯,講故事……竟然真的會……我頓時覺得渾身無力,忽然肩上一重,抬頭迎上陸塵的目光:“你可見著什麼蹊蹺的了?”
我定了定心神,搖頭道:“我沒進院門就被打暈……”講到這裡,倒想起那時的確見著一個人,卻隻是個背影閃過,暗夜裡也不知看沒看錯,“好像有個……”
一旁宋觀平打斷我道:“少兜圈子了,就你徒弟一個人來過,東西也確是他拿進來的。”眼神冷颼颼一瞟,正是一個四方的檀木食盒,掀了蓋子露出來六瓣花形的凹口。
那食盒側邊印了暗紫的花紋,圈著花裡胡哨的小字,心元齋。
桌子上攤了四個月餅,都掰成一半半,還有大半個在阮霜手裡:“這餡子用的不是赤小豆,是相思豆,堪比砒霜毒。”
“見笑了。”陸塵卻連眼神都沒挪一下,“我徒弟嘴刁,月餅隻吃火腿餡兒的。”
我聞言一看,果然那餡裡皆是紅粉粉的一團,並不是我買的那種,略寬了心,扯了扯陸塵袖子道:“師父,我和顏朱買了一樣的,都是火腿的,還有一盒在他那裡。”
他略略頷首,卻隻按了按我肩膀。
宋觀平道:“他是沒吃。”
陸塵冷笑:“老人家得是狼吞虎咽,才將這一塊半都吃了,撐著沒給毒倒。”
阮霜道:“一塊毒月餅罷了,除了肚子什麼地方不好丟?水裡土裡,莫愁穀大著呢,又不是處處有眼睛。”
“虞王爺您倒是說說,”宋觀平也憤憤道,“穀裡弟子親眼瞧見的。”
秦叔梅一直沒出聲,隻將半個月餅拿起端詳,又放下,揮手示意邊上弟子說話。
那年輕弟子垂著腦袋,戰戰兢兢地道:“我巡夜時見西院有人走動,隻道是陸大人先回來了,走得近一點,才看清是他,我,我眼見他往含煙小築方向去的,好長時間都沒出來。”略抬高聲音,“我聽說他是陸大人的弟子,也沒在心……”
陸塵低聲對我道:“彆慌,仔細想想。”
我便費力回憶來時情形,仍覺得這張麵孔陌生,回來那時……那時光顧著吃月餅,同顏朱說話,也沒留意旁邊有什麼人,驀地醒悟過來:“不能吧,我記得原先那條道一直堵著,我是從隨意觀這頭進的。”
那人頓時語塞,猛一抬頭:“隨、隨意觀?西院不就有條小路過來的麼?!”
“對嘛,那條路何時通了的?”大師兄眼睛一亮,不失時機地道,“我去喝喜酒時還繞的遠路,想必是出事後才撤了那些擋道的玩意,哎,你哪隻眼睛看見的?”
陸塵冷冷道:“隨意觀也進得來這含煙小築,你怕是還沒聽說。”
我站在他身畔,想這張久違的冰臉不單是叫人害怕的,也是可以叫人心安的。
那弟子愣住,隨即撲通跪倒在地:“我我我隻見他進門來……但手上確是這盒月餅,許是天黑了我沒看清是哪個進的西院……”
陸塵沒理會,隻雙手按著我肩膀,向秦叔梅道:“陸塵作個擔保,師兄覺得夠麼?或者,”轉頭對阮霜,“請令公子過來,當麵問問清楚,省得漏過什麼。”
阮霜不語,宋觀平神色一凜:“陸塵你……”卻被秦叔梅的聲音壓下去:“晏姑諳熟藥理,怕不是吃個毒月餅這樣簡單,這孩子……你先帶回去罷。”
陸塵抱拳:“受累。”大師兄跟著一個箭步,繞到我另一側。三人正要出門,卻聽外頭亂糟糟喊成一片。
四個弟子,抬來一個濕漉漉的人,稟告是從湖裡撈起來的,泡了大半宿,已腫得不成樣子。
隻是那一身大紅的衣裙,精濕地蔫著貼著,依舊十分紮眼。
宋子靖匆匆進門:“爹,小妹她……”後頭跟著麵無表情的秦暮。
宋觀平怔了片刻,顫巍巍走過去看一眼,按著額頭當即軟倒,幸得宋子靖攙著才緩過勁兒;阮霜走去瞥一眼,也倏然變色,卻仍蹲下去探看,片刻手裡攥了個同樣濕答答的東西。
秦叔梅厲聲道:“拿來我看看!”
阮霜起身,攤開手掌,是一塊血紅的小石頭。
我刹那間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卻聽旁邊陸塵沉聲道:“是我的。”
我怔住,肩膀頃刻被他按得生疼:“師……”嘴巴又被大師兄死死捂住。
隻聽阮霜道:“傳聞莫愁寶劍劍鞘上嵌有一枚綠珀,產自南疆,平日其色如血,”邊說邊走到桌邊,步子踉蹌起來,“隻有亮光下才顯出幽綠。”
“不必驗看了,就是這枚。”陸塵道,“某日鬆落了,沒找著人能嵌回去,陸塵便私自收著。”
阮霜眯起眼睛,將石頭遞給秦叔梅,旁邊宋觀平大概氣還未順平:“萬望王,王爺替宋家做個主……”
“師父不曾離席,想必諸位都看見了的。”大師兄道,“這東西,老早便丟了。”
“不對,”宋子靖忽然開口,“秦暮,這是你的吧。”
大師兄的手捂得更緊,幾乎要將我整張臉都擋了。我隻好費力從他指縫裡望出去,卻見秦暮側著臉不語,半晌才抬眼,似笑非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