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吧!也不知道哪個狐狸精給他的!”
疊得挺難看一個小紙鶴,半邊翅膀已經給剪了三刀。
“我就想拆開看看,要他命似的,”小秋整張臉都是綠的,“肯定寫了什麼肉麻話!”
我回過神來,乾笑:“消消氣,我幫你拆。”不就是當年八師兄的那張請帖?
小秋一把奪過去:“說不拆就不拆,老娘就剪了這對妖精翅膀,留著給他好好瞧!”拿起桌上剪刀又哢嚓兩下。
我看這陣仗厲害,暗想自己還是彆去承這晦氣事了,橫豎是那小子神經兮兮,沒事兒也被他弄出這點破事兒,還累我背個狐狸精的罵。
誰知小秋剪著剪著,忽然抱著我哇一下哭起來,剪刀尖兒還正對著我胳膊肘。
我戰戰兢兢安慰她,覺得自己特像街坊大嬸:“哎呀何苦!顏朱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芝麻點大的事兒。”
小秋邊哭邊道:“師姐你不知道,他心裡根本沒我,嗚嗚,可我好容易遇見個喜歡的,從他真心誠意救我那回起,我就想著以後掏心掏肺對他,嗚嗚,四年多了我都沒搭理過彆的哪個男的,還巴巴地跟紫枝姐姐學藥材,可是那個混賬……”
師姐都喊出來了,我也隻好附和她:“顏朱果然是個混賬。”
小秋繼續哭訴:“我第一回贈他的珠花,在胭脂樓自己平日一點點攢錢買的,他轉手就送給你,”淚眼婆娑地抬起頭,“師姐我不是說你啊,我曉得你心裡頭早有人了,我是說他不在意我,嗚嗚……”
這要老命的,不是說我還說誰?
我不動聲色地抵開身邊那把剪刀,繼續很殷勤地給小秋拍背脊遞帕子。
當晚趕緊從木頭匣子裡取了那枚翡翠珠花去找顏朱:“少賭氣了,你媳婦不是傻子,好好兒道歉去。”
顏朱撇撇嘴:“又沒成親,就凶成這個樣子。”
我告誡他:“女人心海底針,越對你凶,越是對你真,小秋挺好的姑娘,彆負了人家。”
顏朱默了一陣,抬頭:“陸青山,你也是這樣麼?”
這話夠狠,將得我當場語塞,真真尷之又尬。
顏朱笑笑:“能問你句話麼?關於柳遲的。”
我故作瀟灑地叉腰:“你儘管問。”
顏朱道:“到底喜歡他哪裡?”
結果雙手垂下去,還是答不上來。
柳遲於我,好像是太遙遠的事,但是撣撣灰塵,一切又都曆曆在目。喜歡他哪裡?心中自然想到幾個緣故,又覺得不單是為那些,最終訥訥地來了句:“少不更事。”
大抵那時情竇初開,注定或者碰巧,都說不清楚,總之當時認準了,沒法兒回頭,少不得拿這句搪塞。
“要有個人也這麼喜歡過你,是不是覺得痛快些?”
我還沒回過神:“啊?”手裡珠花卻被顏朱拿回去了,小子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了,其實誰對我好與不好,我心裡明鏡似的,”笑得一臉釋然,“這樣挺好的,既然過去了就索性忘乾淨,剛才當我沒說。”拍拍我肩膀,“淡豆鼓!”
我愣愣地說謝謝,謝謝。說來說去的,還是這句。
當然萬幸隻是這些,卻也實在是屁話。什麼過去了忘乾淨了,又不是任販子亂喊的白菜價,如何能忘乾淨?全是扯淡。
顏朱自打進了順天鏢局做事,人倒是踏實不少,算來這還是頭一趟回姑蘇,正好帶小秋去看他的杜嬤嬤,撇下師姐我一個,終於按捺不住去了趟澹台湖,將那管翠綠的三孔笛取出來彆在腰間,並且大白天的,沒怎麼費勁就找見了那株老梅樹。
六月二十三,仍是個尋常日子,那小老兒果然還在,卻不認得我了,拎了一大把銀光閃閃的同心鎖,擠著一對小眼睛湊上來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屬……”說辭都不帶改改的,最後念誦完了見我沒動靜,左右打量一番,隻好再添一句,“一個人也好求姻緣的,你看,這個,還有這個,許個念想在這裡,菩薩神仙瞧著聽著呢,都替你做主的。”
我打斷他:“賣我一個。”
三兩銀子爽快遞過去,卻被他推開:“姑娘你弄錯了吧?這可是五兩一個哩。”
居然漲價漲得這麼離譜。
本來此行不過償個夙願,可年紀長了些,越發確信老天是不好糊弄的,我遲疑著要不要買,眨眼工夫小老兒又不知去哪了,隻好站在樹底下看那些掛著的同心鎖。
一陣風過,叮叮當當地響了一片,風鈴似的,索性伸手去撥弄。
我繞著樹乾走,每條枝椏按次撥過去,小巧玲瓏的銀鎖涼冰冰地往胳膊上擦過,又挨個掉下去,順著絲繩來回晃蕩。
手忽然頓住,一根紅絲繩就從眼前呼啦一下蕩過去。
底端懸了一枚血紅的小石頭,上麵三個字,我看得一清二楚:陸青山。
隻三個字,再沒彆的。
我怔了好一會兒,也解了發繩,將三孔笛掛在另一邊的樹杈上,隻是那管笛子很有些分量,總是滑脫下來,乾脆往虯枝間尋個縫隙塞進去,正好架在當中,色澤碧綠。
遠處山頭又傳來撞鐘聲,一陣疊著一陣,悠長渺茫,回看日頭正沉西,暈開一片醉紅,想起一句挺應景的話,也不知是沐意謅的還是小秋唱的,日落西山看不見,水流東海永無回。
邊想邊罵,如今這唱詞怎麼都這種調子,怪傷人心的,卻冷不丁聽見有人叫自己。
“陸青山。”
我踉蹌起身,正衝著西邊,眼裡紅彤彤的一片,隻看清一個輪廓。
隻好再走近兩步,仍是那雙清明的眸子,盈盈笑道:“我是柳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