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長的手指一頁頁翻過寫滿文字的本子。

“還不錯，能寫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非常好。”

率直的目光落在孩子的臉上，沒有笑容，隻是那樣沉靜而筆直地看著。

“這是你第一次誇獎我。”

孩子的臉上綻放出仿佛贏得了世界般熱烈的光彩，夾雜著憤怒，還有悲傷。孩子實在太過高興，不小心忘了掩藏他的委屈和卑微。

“是這樣嗎？”

“是的！”

“這樣啊。”

——那個人直直地看著我。無關立場身份，像是要看出彆人的本質似的，那樣直直地看著我。

“石崎，你不用擔心。我隻是……”

隻是想要做桂木那樣的人。

隻是想得到他的認可。

隻是想知道他為什麼憎恨我。

我已經不想再看到那樣的眼神了。隻是這樣而已。

咚——咚——

“桂木，你回來了吧？”

忘了是在何時養成的習慣，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到二樓來注視這扇永遠關閉著的門，等待它為我打開。可是今天不一樣了，從此以後，再也不要隻是那樣注視著了。

“桂木，桂木……”

求求你，回應我。

哢嚓——門真的開了。

難得的如願以償，我卻沒出息地有點發愣。

“我曾經說過，如果有要事我會到曉人大人的房間去。”

門被推開一些，軸承發出輕微的聲響。站在門口的人側過身。

“請。”

桂木的房間一成不變的單調，清冷，和他名聲在外的華美形象相去甚遠。

不願再聽到每次都像是逐客令般的催促，我急著在他問我為何事而來前開口。

“我聽說你去了阿菊那裡。我沒想到你會去看她，很驚訝。”

我吩咐田村每天向我報告桂木的行程。明知這樣的自己很惹人討厭，但可悲的是，即使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我也隻有這一種了解桂木日常生活的方法。

“阿菊怎麼樣？身體還好嗎？”

阿菊身染重病，已經隱退一年了。

“不，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沒必要這樣說話吧！”

就不能說得更委婉嗎？你對阿菊也應該是有感情的吧。

“您有什麼事？”

“……”

還是讓他說出來了。嗬，算了，我差不多也該從多愁善感中畢業了。

“我今天……”

話臨到嘴邊開始感到膽怯。我知道接下來自己要說的話會觸怒原本一心隻想討好的人。不過他大概也不會比現在更加討厭我了。

“您怎麼了？”

深吸一口氣。

“我今天去見了桂木現任當家。”

果然，桂木在愣了一下之後，深深蹙起了漂亮的眉頭。

“為什麼？我應該說過的，上代當家也交待過不要和桂木家接觸……”

“我仔細想過了。”

這大概是從最初見麵那晚無意間插了他的話以來，我第一次在桂木對我說話時打斷他。

也許他也意識到了某些不同吧，桂木微微露出意外的表情望著我。

“我仔細想過了。母親是大臣家的千金，一向體弱多病，留學歸來的父親深受一夫一妻製影響沒有納妾，一心一意對待妻子。過了三十年還沒有孩子，應該很著急吧。”

桂木的臉色變了，但是我不打算在這裡停住。

“雖然很有錢卻沒有繼承人，如果……”

“曉人大人。”

桂木的眼神有些狂躁。

“曉人大人，你想怎樣？是不是要我向你報告我哭著探望桂木家的父親你才滿意？！”

又是這樣。他從來不肯用心聽我說話，總是懷著惡意曲解我的心意。

“不是的，桂……”

“上代當家和我的事情誰都沒有去想，為什麼事到如今你非要……”

閉嘴，桂木！

我在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將他猛力扯到了跟前。桂木吃驚的臉就在我的呼吸可以觸及的地方，太近的距離，我可以看到他眼底最深處的冰冷。

“桂木，我……”

桂木眯起眼睛盯著我，第一次把厭惡的情緒清清楚楚地寫在了臉上。

“請不要看我四處獻媚，你就覺得我也會對你那樣做。”

啊哈，原來這就是你眼中的我。

可是你的殘忍已無法傷害我了，桂木，因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你，就連你的殘忍也將成為我的懷念。

“我隻是想知道你的事情。想知道你為什麼對久世、對升爵這麼固執，為什麼對父親如此執著，為什麼……”

——好好想一想的話，您自己也該明白才是——

——久世直係男性隻有你一個人了——

——希望您稍微用‘下麵的人’的眼光看看事物——

——要是你出什麼事這個家就不存在了——

桂木被帶到久世家來是二十年前的事，我出生在兩年之後。這個時間不是巧合。

啊，我想我明白了。

被隱瞞的真相，被憎恨的理由。終於，終於……

慢慢抬眼凝視他的眼睛。為了躲避那種眼神，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筆直地注視過桂木。

“是不是我不存在比較好？”

他愣住了。

“你……不是什麼管家。你是久世家的養子，對嗎？如果我……”

“如果你沒有生下來——”

愣住隻是一瞬間的事。在我以為自己終於贏了一次的時候，桂木的表情已從憤怒變成了凶狠。

“——如果你不存在，繼承爵位成為久世當家的人應該是我。”

“桂……”

“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他抬起下巴望著我因震驚而僵硬的臉，陰沉地笑了。

“你想聽的不就是這個嗎，久世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