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外麵就可以看到這輛馬車長寬皆是堪堪到違製的邊緣,打開車門卻不覺得空間有多麼寬大空闊……雖然,也並不顯得狹小。
廂壁上鑲有散發著柔和光暈的琉璃燈,輝映得整個車廂內都是淡淡的華光。大約因著天候的緣故,四壁都是毛皮圍護,讓人乍一看幾乎不敢碰觸。
剛從風雪中拔/出來的少年踏進車內的時候,首先看見的是被固定在車廂右壁上紋絲不動的小爐——那確實是一個添加炭火的紅泥小爐,儘管被半封在包金小門之中——爐子的側畔還有一盒堆得微微冒尖的銀絲小炭,盒子裡頭還插著一柄銀色的蛟剪。
爐上煨著一壺酒,已經染得整個空間裡都是讓人醺然的清醇香氣。兩個酒壇靠在爐子的另一邊。而對麵車壁上延伸出來的小幾上擺了幾碟精致的糕點,附加兩個小碗,兩雙銀箸,一方白巾,皆是安安穩穩齊齊整整,仿若正是待客屋內。
少年為這樣繁複的精致氛圍皺了皺眉。這時車門在他身後嚴嚴關上,他警覺地豎起耳朵向後一瞥,正當時馬車整個兒便是一動!而這一動間一件東西挾著風勢朝他麵門直直而來,起勢風聲夾在車動聲中,竟是分毫不差。少年一揚眉間劍已出鞘,卻見那物事就在那一刹直至下墜落到他麵前的皮毛墊子上,去勢居然比他的劍還要快上那麼一毫——然後好似鑲嵌在那皮毛之中,矗立如岩一動不動了。
是原本溫在爐邊的酒壇之一。
少年視線從酒壇往上,映入眼中的首先是一襲紫色貂裘大氅,其中迤邐折出青色的衣角;然後是蜿蜒著披散在大氅之上的長如流瀑般的黑發,在這樣的光線中像是本身都要放出光華來一般柔軟瑩潤;稍稍偏移開去,是半掩在袖中輕輕扣在小幾上的纖長如玉的左手手指,而另一隻手支在頤下,和臉頰是交相輝映的修美。
然後他看見那個人的臉。
雖然之前在外麵看到了半麵,仍然覺得無法言說。
第一眼未曾覺得有如何的精致絕色,卻隻覺得那是和這滿車廂的一切都無比和諧相稱相宜的那一種風華。是旖旎華貴中偏生又透出凜冽的霜雪氣息的複雜。而後才能看清那人修雅的線條和眉目中氤氳的倦色,卻在片刻間便又被那人頰邊猙然的虎頭給模糊了去。
那人就倚坐在一張碩大的完整的白虎皮上,正正將頭與那作咆哮狀的虎頭偎在一處,姿態閒適悠然,含著笑看著他今日這特彆的客人,安和柔軟的眼眸仿佛是最安謐的湖水。
“我身子不好,毛病很多,被阿賀管著,隻能小盞喝酒,今日有你在,我們開上個兩壇子,他也不會細究的……呐,這樣才合意,不是麼?”那人向著少年眨了眨眼,隨手抓過另一壇酒,拍開封口,向他一敬,“林賦樂。”而後仰頭大大喝了一口——果然是個常喝酒的。
雖然不知道對方說的是合誰的意,少年亦拎起麵前壇子——觸手自然毫不費力,不由得怔了一下,又掃了一眼毛皮墊子上的印痕,開了酒壇同樣直接往口裡灌下。半晌收勢,抹一抹嘴,眼神卻是愈發的亮了起來。
【“認得我的人,都叫我阿飛。”】
然後他發現原本靠在虎皮墊子上的人瞬間就趴到了他的麵前,動作迅速優雅自然帶一點俏皮卻不顯得女子氣,一手仍然抓著酒壇子,另一隻手卻支在了放置點心的小幾上撐住自己的腦袋,然後,細細打量起他的容貌,或者說,麵部的每一個細節。
少年在那流轉著不知名光暈的眼眸的注視下不自覺地往後退了退,臉色又冷硬起來。
幾乎就在同時,對方優雅自如地退回了原處。
“失禮了。”
雖然麵上仿佛還含著笑意,卻確實是收斂了容色,語氣輕柔而誠懇。
少年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然而那語音接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