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冬天,在李尋歡在雪地裡遇見林詩音的同時,李宴樂在偏廳裡見到了他的表親,林家的遺孤,林賦樂。
如果不是父親的介紹,李宴樂還以為自己突然多出來一個弟弟。
那時的林賦樂一身素白,頭麵上沒有任何彰顯身份性彆的飾品妝扮,隻是束發的方式屬於已入蒙學的少年郎,又因著通身的英氣,於是縱使麵容精致,一時也沒有人將這孩子往女童的方麵想。
卻原來是林家唯獨剩下的兩位表妹中年幼的那一個。時年尚不足十歲。
除了身量尚且不足,氣度神態卻已然是一派凜然。
前些日子有消息傳說舅父林家滿門被滅時母親險些兒哭暈過去,後來卻又有人傳信,說是兩位表妹當時在外遊玩故而逃過一劫。母親即刻催了父親要他速速去將人接過李園來撫養,而後卻又有信說林家表妹已然打點好了家產雇了車馬帶了兩個家仆已經上路向著李家過來了。饒是李父多年為官仍然有些嘖嘖稱奇。如今到得李園,方才知曉還是生為幼弱的林家次女林賦樂自己打扮成了少爺模樣收拾處置了一應事務而後一路小心謹慎著帶著自家體弱傷病的姐姐掐著路程有驚無險地過來的。
雖說照看兩位小姐的林家忠仆功勞定是不小,畢竟樁樁件件都是小表妹做的主。李宴樂早在聽說時便起了歎服之意,親眼見時,心中更有一番滋味。
那一身白衣的小小少年抬眼向他看來,眼眶兒通紅,眼神卻是極堅定的,背挺得筆直。然後彎腰見禮,喚了他一聲“大表哥”。聲音略有些暗啞沉瑟,惹得他的母親又用帕子捂住了唇掩下一聲抽泣。
問到大表妹林詩音時,聞說是身子不好,已經差人送到後院休息去了。
無需多言,從此便是一家。
詩音表妹與尋歡是打小兒定下的婚約,看著他們兩個親近,大家都是樂見其成。倒是李宴樂年前被當今欽點的探花郎,之前定下婚約的那家小姐卻在兩年前沒福夭折了,這段時間來李家門檻幾乎都要被提親探口風的人踏破。
沒來由的令人煩躁。
煩躁的時候李宴樂喜歡去看自家弟弟和賦樂表妹練武。母親一身武功,他不太感興趣,尋歡卻是樂意學的。隻是自己跟不上尋歡的章程,往日裡幾乎都是尋歡一個人苦練基本功。自打賦樂表妹來了之後,得知她也是個喜歡武的,又因著詩音的緣故這兩個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故而每日裡幾乎是碰到就要“切磋”一把。一來二去竟也成了習慣。反正兩個孩子功力相去也不甚遠,又都生得不錯,林家家傳的武功身法翩然,且不拘兵器,兩個人騰挪之間就是觸手什麼就用什麼,看著就令人有那如詩如畫、花團錦簇之感。詩音表妹在這個時候總是在場外不遠的亭子內坐著,有時撫琴,有時隻是與同坐的李夫人聊天並看尋歡與賦樂的身手。
他遠遠看著,也是心神安寧。
李夫人因著自己膝下隻有兩個兒子,又兼姑母疼愛侄女兒,對詩音和賦樂疼愛得如珠似寶。兩個女孩子又都在她麵前乖巧聽話,一來二去,李夫人便動了讓這兩個孩子陪在身邊一輩子的心思。她琢磨著自家大兒子如今的困境遲遲未去,詩音又是個文靜嫻雅的,本來名分上也是表兄妹的婚約,想來姐姐對哥哥,妹妹對弟弟也是十足十的美好,而況她自己的兒子自家心裡清楚,詩音性子實在偏於嬌軟,尋歡卻是個非堅決者製不住的,宴樂看著溫和實則胸中丘壑縱橫,賦樂剛強勝似男兒……如若事情一如自己所想,有如此搭配,那麼李家就算沒有了自己,也能夠門楣長盛福澤綿久……老爺想必也會欣慰的。
她既定了這個主意,就悄悄兒跟李老爺說了。李老爺沉吟了一會兒,叮囑她問過孩子們的心意再說。
於是她當先就找了個機會問了問李宴樂。
李宴樂垂目思索了一回,道:“不如先試過兩位表妹的意思。”
李夫人見他神色淡淡,若有所感,卻按下不表。便又找了機會去問林詩音。
林詩音的頭低了又低,良久方細細擠出一句:信義不可廢,誓約不可違。
李夫人懂了。
可是她不肯死心,又去看李尋歡。
李尋歡在畫梅花。
梅花之下,是林詩音的樣子。
李夫人長長地歎了口氣。
過了一段時間,她忽然想起還沒有探過林賦樂的意思。
當時是下午。賦樂不在練武場上,不在詩音房中,沒有出門,李夫人便往書房走。
然後從開啟的窗口看到當日休沐的自家大兒子李宴樂靠在案側看書,賦樂在另一扇窗下倚案而坐,半闔雙目,神色安寧。案上畫紙墨跡尚淋漓。
看著這樣的兩個孩子,忽然就讓人想到明月清風,歲月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