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眾位聚集在興雲莊的江湖客，都恍惚有種這裡換了主人的錯覺。

高踞在大廳中主人之位上的，是昨日那個似乎姓林的青衣人。隔著一張小案，與之相對的高椅是龍夫人的座位。兩人相距並不親密，喝茶的手勢卻很相似。

真正的一家之主龍嘯雲坐在下首，緊緊盯著那個一來就要翻天覆地的人。

氣氛緊張僵硬。

而上首的兩人麵色平靜，竟是恍若未覺。

李尋歡踏進大廳的時候，就看到這麼一副怪異的場景。而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彆的，卻是坐在龍嘯雲對麵的兩個人。

一個英俊冷硬的少年，一個瘦骨伶仃的書生。

那少年李尋歡並不認得，另一個人他卻是認得的。

那是梅二先生。

梅二先生大約是昨晚好好收拾了一番，並不似之前那副臟兮兮的窮酸模樣，隻是渾身外露的皮膚膚色都極為蒼白，像是大病初愈，甚至還有些打擺子，看見李尋歡進來，眼睛亮了一下，旋即想起了什麼，神色略略沉下來，往李尋歡的身後看了一眼，正好看見鐵傳甲隔了幾步跟進來，就又是一抖。

李尋歡不由得想回頭，終究還是沒有。

他其實也有很多話想問鐵傳甲，但是昨夜心神不寧，早早睡下，而後半夜醒來，又看了一場梅林中的紛亂，於是坐在窗前發呆，連酒都沒有喝，竟是呆坐到天明。

夢裡的那個女子……跟如今坐在堂上的那個人，是什麼關係？

如今卻是不方便開口問。他便隻是開口喚了一聲：

“大哥。”

話音未落，便感到上首那青衣人目光如刀如劍如針，寒氣凜然，直刺而來。

一瞬間屍山血海的幻象。

隻是一瞬間。

那人便垂眸斂目，輕輕撇去浮沫，又啜了一口茶。

仿佛什麼都沒有聽見。

倒是林詩音迅速地看了李尋歡一眼，那一眼卻又被龍嘯雲收入眼中。

第一個受不了這詭譎氣氛的，是一早就來到這裡說是想要辭行的秦孝儀。

“龍四，這興雲莊老夫是待不下去了，就此告辭！”轉身拂袖，又哼了一聲，“你且好自為之！”

“啊？三哥何必如此——”龍嘯雲一愣之後迅即反應過來，忙上前挽留，“如今這個時候，外麵雪還未化，縱是龍某照應不周，也還請三哥給我這個麵子，且再緩緩罷？”

秦孝儀滿麵怒色：“秦某人連自己兒子都救不了，還有什麼臉麵再立在這世上！”

“那你便去死吧。”

一言之下，滿場俱寂。

秦孝儀龍嘯雲回頭，隻見那高坐的人將手中茶盞擱下，抬眼看過來，神色素淡，姿態閒雅。

對上眾人的視線，還好整以暇地挑起了左邊的眉角。

林詩音也擱下茶盞，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出聲。

十八年……十八年沒有相處過的姐妹，縱使原來再怎麼親密，也已經陌生了。

尤其是在昨晚的坦白之後。

若不是因為自己，想必今日賦樂已經去往李家祭園了。

秦孝儀昨夜見過這個神秘客的手段，但是並不足以讓他肯在眾人麵前落了麵子。

他擺出一副氣急敗壞到無法說話的樣子，抬手直指林賦樂，然後瞪著龍嘯雲，半晌切齒道：“原來這便是興雲莊的留客之道！！”

你也知你是客啊。

微光一閃，一截手臂掉落在地上。

過了一刻，才有慘叫聲。秦孝儀痛得跪倒在地上，另一隻手不知道是捂住傷口的好還是去撿回自己的斷臂好。

林詩音一驚之下脫口低呼了一聲，猛地繃直了脊背，而後迅速地看了李尋歡一眼，視線轉回賦樂身上，頓了頓，終究沒有動。

她雖然不涉江湖，畢竟是江湖人的妻子。雖然之前無論是賦樂和表哥還是龍嘯雲都不曾讓她直麵過這些，但終究是避不開的。她隻是……忽然想到，昨夜她對賦樂說了許多，賦樂都沉默地聽了，然後要她做好準備，她卻不曾聽賦樂說過任何關於這十幾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