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盛京弘法寺,九百九十九級……(2 / 2)

紫砂壺 狐離 3616 字 11個月前

錦楓知是問起母親,答道,“康健。”

叔父又再拉了幾句家常,見說的都是本族之事,張錦楓才愈發深信不疑。直到有叔父的同僚上門拜會,張紫才帶著錦楓在府上暫住下來。

晚膳過後,叔父邀錦楓園中散步,又閒閒聊起,“賢侄這次來京所謂何事呢?”

“赴考……”錦楓羞愧答道,滿麵通紅。

叔父聽罷,唇邊一抹笑意若有似無,“不怪你,如今科場也是‘規矩’太多,賢侄暫住幾日,愚叔自有辦法。”

三月之後,新科狀元被指德行不善竟遭撤免,奇怪的是,據傳狀元之位卻不是照舊例由榜眼遞補,竟是破格取了一名在會試中就已落榜的江陵考生。此後自有眾說紛紜朝野嘩然,又牽扯了數月。直到皇帝在禦書房親自召見了張錦楓之後禦筆一點昭告了天下,今科狀元之事才算告一段落。

這才知道,他這偶然相認的叔父,竟是如此神通廣大。

不久,家鄉傳來母親去世的消息,叔父大張旗鼓辦幫忙辦了喪事。孝期滿後,張錦楓喬遷狀元府,奉職戶部。幾年來憑著叔父的關係,在官場左右逢源,如魚得水,不久,便官拜二品。真應了那一句,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似乎從來沒有仔細想過,怎麼會如此輕易得到這一切,似乎也漸漸不再計較,得到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就應該屬於自己。官場是一鍋滾燙的汙油,沒有誰能妄圖滌清。被同化,卻又是輕而易舉的事。

“兄仕途有成,狀元府裡卻少一位賢夫人啊。”張紫的笑仍是帶著不變的透徹和玄奧。

張錦楓永遠看不透他的笑。那麼多年了,一個人怎麼還能這樣沒有改變?卻不知道,自己的眼裡早失去了當年與他在山寺古道上初遇的孤高和澄清,卻是多了幾分回轉謀算。那麼漫長的歲月,他不再是當年那個清澀少年,他的身上已經沾染了曾經自己都厭惡的官氣。

順理成章一般,張錦楓又在叔父的協助下娶了妻,新婦正是叔父的小女兒,紅。那個在他踏入張府第一眼遠遠望見的女子,她隻是微微一個俯身,就把那《西洲曲》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演繹得淋漓儘致。

紅生得美,性情溫順又明事理,像極了她的哥哥紫。

令他不解的是,紅帶過門的嫁妝隻有一件——那隻他與張紫初識時共飲的紫砂壺。隻是當時沒有注意到,壺身上是刻了字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張紫還是會來找他喝茶,他卻漸漸喝不出來那股清香。

幾年後,叔父病逝。而他,幾十年宦海浮沉,春風得意過、低迷不振過,終也還是在朝堂之上站穩了腳跟。

就這樣又過了十年,張錦楓六十歲生辰已至,人到六十古來稀,六十歲是大壽,況他又是朝中權臣,這日府中自然張燈結彩,賓客如雲,堂前名角兒唱著戲,門邊藝人耍著把勢,熱鬨非凡,一夜魚龍舞。他醉了,蹣跚走回寢室,睡倒在床上,前所未有地,覺得自己老了,但也隻是一瞬間而已,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恍惚聽見遠遠傳來木魚聲,有人在耳邊低低叫他,“公子,這位公子……”身邊的人不是稱他“大人”就是喊他“老爺”。公子,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睜開眼睛,依然是那弘法寺。寶相莊嚴的佛像前線香繚繞,每一圈都像浮生一場大夢。佛祖眼簾低垂,手結寶印,似在垂視芸芸眾生,唇邊一抹笑意若有似無。另一側,供著衣袂飛揚的觀音,手托窄窄細細、色澤通透的甘霖淨露瓶,優雅清絕,滿目慈悲,身側陪著肩挑紅蓮的龍女,紅袖紛飛,身姿婀娜……

南柯一夢啊,夢裡兜兜轉轉,大喜大悲,醒過來,還是在這裡。

佛經說,佛祖、觀音為渡世人,化為眾生相,惟願世人脫於心魔,無憂無怖。

半壺甘露斷塵擾,一枝紅蓮歸靈山,原來都是一場,普渡慈航。

須眉皆白的老方丈唱一句佛號又道,“施主既已醒來,便早些下山去吧,天色將晚,路不好走。”

張錦楓渾渾噩噩出了山門,走到石階的拐角處,見一優雅清絕的紫衣男子,微笑著,唇角一抹禪意玄奧。石台上一把古拙的紫砂壺,壺嘴窄窄細細,氳著茶香。他正說與身前心中似有無限煩擾的香客,“……巧得很,在下也是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