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冰冷的空氣,就連嗬出的熱氣都瞬間凍結。柏森走在這個灰色的城市裡唯一的一座大橋上,眼神冷漠,沒有一絲神采。橋下的水,似乎也被這樣的天氣冷凍結住了,沒有聲響,沒有流動。
看著橋下的水,他沒有猶豫,縱身一躍,身體筆直而下,做著最美麗的自由落體。身體插入冰冷的水麵,他卻感到了一絲溫暖,也許這裡才是自己最後的歸宿。
他沒有動,任憑身體往下沉。所有的記憶,就讓它煙飄雲散吧。可卻在那一瞬間,他似乎聽到了她最後留給他的話:“對不起,我必須走,我們在一起,是不會有幸福的!”他徹底被激怒了,為什麼和我在一起就不會有幸福呢?他突然不想就這麼懦弱的死去。人之所以想死,有時隻是因為一時的懦弱,當他找到該有的勇氣時,就會勇敢的活下去。
他掙紮著遊上岸。
他不知道怎麼拖著冰冷的身軀回到家裡的。那溫暖的燈光,熟悉的食物香味,讓他感覺到一絲絲的疼痛,他曾經和她有過幾多的歡樂,如今,卻要獨自去麵對這份寂寞。
冷不丁撞上了正端著飯菜走出來的媽媽。他想趕緊逃進自己的房間。卻聽到媽媽關切的問道:“怎麼渾身濕漉漉的呢?”“不小心掉水裡了。”這個理由三歲小孩都知道是騙人的,他說完就躲進房間去了。身後聽到媽媽跟爸爸小聲的嘀咕:“他是不是又……”即使壓得再低的聲音,都能穿越那扇薄薄的門,他對一切的聲音敏感得像是一隻貓,再小都逃不過自己的耳朵。他討厭自己如此神經質的敏感。更討厭那些心底細小的聲音:我們在一起,是不會有幸福的!他捂上耳朵,將頭埋在枕頭下麵,痛苦的哽咽著。
門外熱鬨了起來,家裡似乎來了客人。爸媽都在喊著自己出來共進晚餐。自己不應該再讓家人擔心了。換上衣服,也換了心情。戴上微笑的麵具,他依舊帥氣得迷人。
原來是爸爸生意上的合作夥伴陳伯伯,父母邀請他們一家來做客。
“這是你陳伯伯一家。”他爸爸熱情的介紹著,陳伯伯,陳伯母,陳伯伯的兒子陳嘯坤,女兒陳筱涵。隨著爸爸的介紹,他的目光停留在陳伯伯女兒陳筱涵的身上。她安靜得像一座小山,美麗的長發就像山上的森林,那眼睛,就像山間緩緩流淌的河流。她友好的向他點點頭。
兩家人聊得甚是歡快。
陳伯伯問道:“柏森你是做什麼的呢?”
“目前沒做什麼,在家裡幫點忙。”柏森答道,“他喜歡攝影,總是四處拍照。”他爸爸幫他補充了一點。
“哦,這個興趣不錯。哈哈……”陳伯伯爽朗的笑著,“下個禮拜五嘯坤要過16歲生日,我們打算開個party,你能不能過來幫忙拍幾張呢?”
“可我拍的都是黑白照片。”柏森心裡有點抵觸。
“黑白的照片更有藝術特色,來吧!”陳伯母也開口了。
“哈哈,到時候他會去的。”柏森的爸爸替他應承下來,他兒子的個性,他最了解了,“柏森你帶筱涵看看你拍的照片吧。”
筱涵很大方的站了起來,柏森隻好帶她去自己的房間。一進柏森的房間,筱涵頓時被眼前的一切給吸引住了。柏森的房間不大,一張床,床上的棉被疊放得很整齊,床前一張電腦桌。四麵牆是一個環繞的書櫥,上麵放滿了各種各樣的書,書櫥的下麵放滿了CD。筱涵隨手抽了一本,是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
“這是一本不錯的書,我喜歡故事裡所散發出來的淡淡的憂傷,喜歡書裡對愛情的描寫,充滿了希望卻也充滿了失望。特彆是當渡邊知道心愛的直子死去時的不知所措,然後茫然的徒步奔走,仿佛世界的一切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隻有一直走下去,走到能夠找回自我的地方。”柏森如夢囈般訴說著。筱涵聽得沉醉。
“隻有不完整的記憶和不完整的思念,才能裝進一種稱作小說的不完整容器裡。”筱涵念出了這一句後,柏森定定的看著她,原來她不是無意拿起的,這本書,她應該也是看了無數遍了吧。窗外的雨稀裡嘩啦的下著,喧囂的雨聲,卻寧靜了屋裡的沉默。
“我們一邊把死當作微塵般吸入肺裡,一邊活下去。”柏森看著窗外念出了這一句,CD盒裡正好放著《Norwegian wood》。他們似乎一同看到了海潮的清香,遙遠的汽笛,女孩肌體的清香,洗發香波的氣味,傍晚的和風,飄渺的憧憬,以及夏日的夢境……
“你的照片怎麼都是風景,一個人都沒有呢?”筱涵的話把柏森從遙遠的地方拉了回來。
“我不喜歡人物在風景裡,顯得很突兀。”柏森說道,他一一向筱涵介紹這些照片的來曆,這些他曾經遊曆過的地方,他拍的照片很瑣碎。有的隻是一個孤零零的站台,有的隻是一朵即將枯萎的花兒,有的隻是一些斑駁的建築,他的主題似乎都是那麼的孤單,讓人看了心疼,是什麼樣的傷害,會讓一個人不斷的將孤單鎖定在相冊裡呢?相片不應是記載著最歡樂的時光嗎?她無意中看到了電腦桌前擺放的相框,那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她,會是他顯得那麼孤單的理由嗎?
陳伯伯一家走後。柏森沉沉的睡去。許久沒有到來的睡意,卻在這樣的夜晚造訪了,或許是筱涵的某些話,或許是這樣的雨天,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想起紫喬的夜晚。
柏森拿著剛從書店裡買的書埋頭走了出來,卻跟剛要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熟悉的香水味,讓他楞在原地。
“柏森,真的是你?”紫喬的聲音,沒錯,她就是紫喬。柏森的世界頓時陷入空白,這個自己曾經深愛五年的女子,在三年前離自己而去,自己曾無數次的找尋不到,卻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地點相遇了。柏森不知道自己是該喜還是該悲。曾經無數次想過的質問,卻不知如何提起。
零點咖啡屋。紫喬依舊那麼風采迷人,她與他聊著自己三年來去過的地方,卻隻字未提他們的曾經。三年的時光對她來說微不足道,對他來說,卻如世界末日般漫長。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紫喬突然說了這樣的一句話。柏森的心裡卻是風起雲湧,一個人的變化,是外表所無法描述的。他的心突然不知該往哪裡放。到嘴的話,卻又咽了下去,他想問她找到可以給她幸福的人了嗎?
“喂,哦,好的,我馬上去,現在跟我一老朋友聊天敘舊呢。”紫喬接了電話,聲音馬上變得甜膩溫柔,柏森看著她,陌生卻又熟悉的麵孔。
“你的電話沒變吧,晚上我會給你電話的。”紫喬臨走時問了柏森。
“恩。沒變。”柏森開始恨自己了,為什麼三年來自己不曾離開,不曾換號碼,就是希望有一天她能夠回來,害怕她找不到自己。
柏森回到家,電話就響起。他的心激烈的跳個不停。
“明天晚上一起吃飯,看電影好嗎?”陳筱涵的電話,柏森有點失望,他在一旁支吾著不知該不該答應。
“沒關係,如果你沒空的話就不用來了。”筱涵的聲音依然是那麼的溫柔,沒有絲毫的不快。
“明天晚上幾點呢?”柏森不忍拒絕她。
“八點的電影。我在家裡等你來吃飯,然後我們一起去看。”他明顯感覺到筱涵的快樂。
剛放下電話,紫喬的電話打來了。“現在有空嗎?要不要一起去參加一個party?”
柏森穿上大衣,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間。他生怕吵到父母。三年以來自己不曾在夜裡走出自己的家,今天他的行為已經有點反常了,他不想父母追問他為何現在要出去,更不想他們知道,紫喬回來了。
濃妝豔抹的紫喬一邊開著車,一邊抽著煙。濃濃的煙味,讓柏森一直咳嗽個不停。紫喬笑著說:“對不起,我忘了你討厭煙味。”
“沒關係,我把窗子搖下就是了。隻是你以前不是很反感抽煙的嗎?”柏森真的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這個曾經對煙味深惡痛絕的她,竟然像享受美食一樣享受著香煙。
她什麼也沒說。氣氛沉默得讓人壓抑。柏森將目光移到窗外,兩旁的樹木飛快的倒退。流光溢彩的都市,繁華的夜景,被他們一步一步的甩在了身後。仿佛此刻他們所去的地方,將會是天長地久。
車開到了郊區。一座不起眼的房子,突兀在眼前。門前幾個黑色西裝的大漢把守著。很多人排隊進去,那些大漢一個個問著他們的姓名,再看著自己手上的名單,確認後才讓他們進去。
“紫喬小姐好。請進!”那些大漢一看到紫喬,頓時滿臉堆笑,弓腰奉承著。
柏森剛要進去,卻被攔住了。大漢剛要問他姓名時,紫喬說:“這是我邀請的人。”大漢馬上變了臉色,道歉說:“對不起,您請進!”
一進房子,柏森就傻眼了。屋裡的燈光非常的暗淡,紅男綠女在屋子裡搭起的舞台上,扭動著身軀,DJ快速的切換著音樂,他們也跟著節奏,放肆的扭動著。紫喬脫掉外套,瞬間融入人群中,眼神嫵媚動人。旁邊的人頓時朝她圍了過來。
柏森擠進人群。在紫喬身邊,伸開雙臂,保護著她。那些輕薄之徒,都痛恨的看著他,可他一點都不示弱。紫喬曖昧的對著他放電。
跳著跳著,紫喬接起了電話,快速的走出人群,走出屋外。柏森明顯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跟著走了出去。
“你根本就不愛我,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我在哪裡關你什麼事?”紫喬對著電話,大聲喊叫著,淚,已經將她的眼影都弄花了。柏森看著她,卻不知如何是好。
紫喬放下電話,虛脫般的靠著牆坐了下去,肩膀由於抽咽快速的聳動著。
“到底怎麼了?你不要緊吧?”柏森關切的問道。
“沒事了。”她抬起頭,滿眼的憤恨,讓柏森狠狠的打了一個冷顫,“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下外套,我們就走。”
柏森在門外等了許久都沒見紫喬出來,想走進去看個究竟。可門前的大漢不許他進去。
“你叫什麼,你在邀請名單裡嗎?”大漢冷冷的問道,“我剛才是跟紫喬小姐一起來的啊?你們沒看到嗎?”不管他怎麼說,大漢就是不讓他進去。
柏森在門外徘徊了一個多小時,打紫喬的電話,已關機。他冷得直打哆嗦,卻也無計可施。最後他憤懣的離開了,如今的紫喬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紫喬了,現在的她陌生得可怕。
他回家之後,倒頭便睡。
清晨電話鈴聲響起。“對不起,昨天你等了很久吧?”紫喬的聲音有點虛弱,“我昨天進去拿大衣,然後去洗手間,卻不知為何昏倒了。直到後來才被發現。出來時你已經不在了。”
“那你沒事吧。”柏森關切的問,對她,他永遠都恨不起來。
“沒事了。晚上你有空嗎?”紫喬問道。
“我……”柏森不知如何說。
“晚上我介紹他給你認識,你幫我看看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好嗎?”紫喬懇求著他。
“那好吧,幾點呢?”柏森的心又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