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北在停車場找到自己的車時,突然天就飄起了小雨。成都的天氣就是這麼吊詭,有時候明媚得讓你讚美人生,可是陰沉起來,卻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抑鬱。
她坐在駕駛座上,一時有點晃神,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了?
上一次出現茫然無助的感覺是在什麼時候?是大三那年,何維彬在學校的小花園裡輕描淡寫地陳述他即將去加拿大留學的事實?不,那個時候她隻是覺得內心一陣泛空,雖然覺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結果還是能擠出一絲笑容,對他說,“祝學長一路順風”。是舒允文拉著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說,“小北,你敢不敢舍棄一切,跟我一起走?”那個時候,她不覺得無助,隻覺得虛弱,虛弱到不敢辜負,不敢麵對他灼灼的眼睛。
那,到底是什麼時候?哦,兩年前,但那是一個盛夏,她被接二連三的公司人事變動搞得慌亂無措。她衝進他的辦公室問他,“言總,你走了,我怎麼辦?”非常無稽的一句問話,仿佛她還隻是個孩童,需要彆人承擔自己的未來。
原來,隻有麵對他的時候,這樣的感覺才會那麼明顯。
就好像每一次遇到棘手的問題,她在電話裡聽到他的聲音,浮躁焦慮的心就會慢慢平靜下來。
是的,他是她的恩師,她的朋友,她的長輩,還是她的領導。
終於,她還是撥出了電話,深吸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之前那絲慌亂和茫然的心緒完全是因為近鄉情怯而已。
言若海在電話裡告訴小北他在靜園。小北把車掉了個頭,朝寬巷子的方向駛去。寬巷子是成都遺留下來的較成規模的清朝古街道,與大慈寺、文殊院一起並稱為成都三大曆史文化名城保護街區。在改造之前,言若海就買下了其中一個院落靜園。小北還記得第一次去靜園的時候,同行的人都對這個坐落在少城心臟上的院子讚不絕口,什麼院中有園,園中有屋,連台階上的青苔也在一一考證來曆。那時候的小北對一切附庸風雅的事情都顯得不甚在意,隨口說了一句,“在外麵喝三塊錢的茶跟花一千多萬在院子裡麵喝茶有什麼區彆?”搞得在場的人麵麵相覷,下不了台麵。好在言若海大度,也不跟小丫頭片子計較,說了句,“這本就不是什麼名門望族的宅院,圖的就是喝喝茶曬曬太陽而已。”等到沒過久,他就把靜園租了出去,現在的靜園就成了成都最出名的一家素菜館。
隻是偶爾,言若海還是喜歡待在靜園。
小北到靜園的時候,已經晚上8點過了。客人不是很多,三三兩兩在院子裡。言若海在二樓上的一間書房改裝後的包間裡跟現在的靜園老板喝茶聊天。
“言總,你好。”
“小北,來了呀,來,坐坐。剛剛正在跟老言說起你。”靜園的老板是言若海的朋友,是個文化人,在成都小有名氣,曾經寫過幾本探討成都川菜生活的小說,也算是個資深的美食家了。
“瞿叔叔,好久不見。”小北笑著打了個招呼。
“老瞿,你說這孩子偏不偏心?叫你叔叔,又叫我言總,分明你跟他要親近些。”
“老言,人家那是尊重你,誰叫你是人家的領導嘛。”
“好了,好了,不跟你瞎扯了。小北,吃飯了麼?讓你瞿叔叔親自下廚給你弄點吃的。”
“不了,我吃過了。”朱小北有點局促,按理說他是她最親近的人,即使是在俄羅斯,她也時常跟他聯係。可是,畢竟隔了整整兩年沒有見麵,總覺得氣氛怪怪的。或許是自己想多了吧。
“小北,你們先聊。我下去看看。”瞿老板打趣了幾句,就出去了。房間裡隻剩下言若海和小北,一時之間就安靜了下來。
明明有滿腹的話要說,可是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於是都有點沉默。
“俄羅斯那邊的事情交接完了?”
“恩。”
言若海一邊沏茶一邊問,他看了她一眼,又專注地擺弄著茶具,似乎他們昨天才剛見過麵,連寒暄都顯得那麼稀疏平常。
“什麼時候上班?”
“休完年假。舒總是這麼安排的。”
言若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再也沒說什麼。
“言總……”
言若海抬起頭,看著朱小北欲言又止的樣子,想起她剛畢業來到DH的時候,在電梯裡遇著他,也是一副臉紅緊張的模樣,怯怯地喊了聲言總,就再也沒有下文。一眨眼八年就過去了,那副怯生生的表情卻多年沒有出現了。
“小北,你多大了?”
“啊?什麼?”朱小北一直在斟酌著如何把滿腹的疑問傾瀉而出,沒想到言若海突然關心起了自己的年齡。
“沒什麼。”他笑了笑,也不再繼續追問。
“你是要問我你的任命是不是跟我有關?”終於,還是他先開口,切入了正題。
“言總,我的確是一頭霧水。”
“我隻能這麼跟你說,這件事跟我沒有關係。”
“可是舒總說這是股東大會上的決議。”
“股東大會?”言若海站起身,繞到書桌的位置,撫摸著書桌上的一塊石料,“你覺得股東大會能決定什麼事情?”
被嗆了一句後,小北竟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原本她以為自己這次的任命是言若海跟舒弭僵持的結果,可是聽他這麼說,又不是那麼一回事。那麼把自己提成副總,真的隻是舒弭一個人的意思?
小北說不清楚心裡那種瞬間空落的感覺是從何而來,又或者在潛意識裡,她其實是有所希冀的。希冀自己是有所保護的,是可以有所依傍的。
沉默,成為今天晚上談話的主色調。之前那些在電話裡的侃侃而談仿佛還在昨天,可是真的麵對麵,小北總覺得氣氛裡有一股難堪,欲說還休的難堪,但她也分不清楚這樣的一種難堪是因為她自己的錯覺,還是來自於他淡淡的態度。
是的,淡淡的。像是一杯茶水,多衝了幾次,就淡了下來,再也沒有可以值得回味的地方,也就涼了下來。
草草地結束了寒暄,小北走出門口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感覺突然變得糟糕起來,打開車門的時候,才發現給言若海帶的東西還放在車裡。拿起來,又放回去。算了,下次再說吧。
“就是她吧?”不知道什麼時候,瞿老板又站在了言若海的身後,拍了拍老友的肩膀,意味深長地拋下一個問句。
言若海喝完了杯裡的那口殘茶,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