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麼呢?”何維彬走進茶水間,就看見朱小北拿著手機在發呆。
朱小北回過神,怔怔地看著何維彬,他是她的學長,還是他的初戀,可是他真的會是言若海的人嗎?他圖些什麼呢?這麼做,他不知道有風險嗎?言若海又會讓他做些什麼呢?一個UBC的高材生,一個明明已經做得很出色的職業經理人,他真的會做這些事情嗎?他為什麼要自毀前程?
朱小北的腦海裡轉過這麼多問題,可是沒有一個問題是真的可以問出口的,她隻是訕訕地笑了笑,給他倒了一杯咖啡。
“忙過這兩天就好了,過年準備乾什麼?”何維彬以為她是工作太累。
“回家啊。”
“還以為你會出去玩。”
“你呢?每天飛來飛去的,都沒想過要定下來?”
何維彬的眼神有些黯然,看了看朱小北,“有些東西,錯過了就過了。現在嘛,一切順其自然,強求不得的。”
朱小北窒了窒,刻意忽略兩人之間突然停滯的氛圍,謊稱接個電話就走出茶水間了。
是啊,錯過了就是過錯。可是,還有多少時間用來彼此錯過呢?朱小北下定決心要跟言若海好好談談。
隻是言若海接到朱小北電話的時候,他已經在上海了。
好像成年男女之間,誤會與罅隙都很容易被粉飾,至少在電話裡,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上一次是如何的不歡而散。朱小北在掛電話時候叫他注意身體,言若海掛了電話才有點茫然若失。
彼此表麵上都那麼不計較,好像過了就過了,而事實上,心裡都有了裂縫。而誰也不知道那道裂縫什麼時候會被填平,又或者會越來越大?至少在電話裡,朱小北還是沒有把自己的疑惑坦白地說出來,至少言若海認為很多事情根本就不需要解釋。
舒允文總是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朱小北的麵前,比如下午整個DH國際的中層會議。
他跟在何維彬的身後走進辦公室,穿著一身DH的西裝製服,筆挺英俊,朱小北都聽得見下麵一陣吸氣聲。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舒允文,KEVIN,也是集團總部剛剛任命的美國市場的負責人。”何維彬看到朱小北的吃驚和意外,遞給她一個“我等會給你解釋”的眼神就走到位置上坐下,再也沒看她。
朱小北看著舒允文人五人六的樣子,不由得想笑。這是哪門子的任命?上午都沒有任何風聲,開會的時候突然就出現了。她現在越來越搞不懂舒弭在想什麼了。
不過,朱小北也不得不承認,舒允文還是很有唬人的那一套的,不該他發言的時候,聽得特彆認真,還不停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偶爾大家在討論的時候,他說一兩句就點到為止,既顯得謙遜不想出風頭,但也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草包。
整個會議過程,舒允文都裝作跟朱小北不認識,跟著大家叫Donna姐,叫的那叫一尊敬謙卑。
好不容易開完會,朱小北徑直回了辦公室,前腳剛進門,舒允文就溜進來了,把門一關,就開始脫外套,鬆領帶,大刺刺地坐在沙發上,還一個勁兒嚷著“給我一杯冰水,難受死了。”作威作福的少爺終於露出了原形。
“你再裝啊!”朱小北遞給他一杯水,看著他憊懶的樣子,又忍不住想笑。
“你以為我想啊,我老子不知道發什麼瘋,非要把我叫來開會。”
“你以後真的在這裡上班?”
“哎,真不幸,看來真是這樣了。”
“陰魂不散。”
“誰說不是呢!外麵的世界那麼精彩,可憐我偏偏要留在這個破地方給你做牛做馬。”
“你就貧吧你。”
“可以走了嗎?我請你吃飯吧。”
“你不跟你部門的人認識一下?”
“明兒再說,今天隻是客串。”
朱小北拿了東西就跟著舒允文一起出去了。剛出門就碰到何維彬。
何維彬看著兩個人有說有笑的樣子,有些欲言又止。
“維彬,有什麼事兒嗎?”
“沒什麼,你們先走,我還有點事情。”說完又返身回了自己辦公室。
舒允文等到何維彬關上辦公室的門,突然勾住朱小北的肩膀,在她耳邊小聲嘀咕,“我看他對你還餘情未了啊!”
朱小北一手拍開他搭在自己肩膀的胳膊,惡狠狠地說,“我警告你,現在我是你上司,不要動手動腳的。”
“小樣兒,還在爺麵前得瑟兒,看爺怎麼收拾你!”舒允文越說越帶勁,還拿一根手指翹著朱小北的下巴,一臉的流氓樣。
“舒允文,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兩個人打鬨的聲音從走廊傳來,漸行漸遠,何維彬在辦公室裡麵聽到朱小北的笑聲,心裡突然有些不是滋味。曾幾何時,這樣的笑聲還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記憶裡,可是轉眼,主角就已經不是自己。
何維彬住在市中心最高的那棟酒店公寓裡,33樓的層高讓他覺得安全而且不被打擾。這不是他的物業,這幾年東奔西走的經曆讓他習慣住酒店。酒店有酒店的好處,方便,不用出門就有吃的喝的,即使走的時候把房間裡搞得一團亂,但回去後依舊整潔得像是沒有人住過。隻是,沒有家的感覺。他有很多套房子,可是都不是家。對他而言,這隻是一種保守的理財產品,跟家扯不上半點關係。
而他最近幾年的感情生活也跟他的住所一樣,頻繁更換,而且從不固定。他的那些女伴們也有著跟酒店同樣的共性,合則來,不合則散,離開的時候乾淨得留不下半絲痕跡。薑敏娜對他的指控,他供認不諱。除了,除了朱小北。
他辜負過她,就像辜負自己最純淨的那段時光。記憶這種東西,總會因每個人的意誌而不斷扭曲變形,成為他們心目中的那個樣子。就好像他永遠也忘不了她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個瞬間。情竇初開的年月,對他來說,不僅僅隻是驚喜,還有種脫離原定軌道的戰戰兢兢。他喜歡她,他知道。那個時候的朱小北還是一頭利落的短發,他最喜歡看她在上自習的時候趴在課桌上睡覺,額頭上的劉海垂下來,遮住她的雙眸,有時候睫毛會扇動兩下,察覺到發絲帶來的瘙癢,迷糊中的她就會不自覺地皺一下眉頭,他總是不厭其煩地幫她把垂下來的劉海撫到耳際。他送她回宿舍的時候,站在宿舍門口,撫摸著她的頭發,輕聲地說,“把頭發留長好嗎?”朱小北笑著點點頭,好像是在回答明天一起吃飯吧這樣的邀請。她並不知道在當年的何維彬看來,這無疑是一種承諾。結發,結發,總要等到頭發長長的時候。
她的頭發長得很快,以前每兩個月就會修剪一次劉海,可是那段時間劉海長過了眉毛,長得快要遮住視線,她一邊埋怨,一邊像吹口哨一樣看著自己的劉海被吹起,像海浪一樣,又慢慢退下,那段時間她總喜歡這樣吹著自己的劉海玩,從左邊吹到右邊,從右邊吹到左邊,有時候哼著一段旋律,看著劉海不斷地上下飛舞,像是一排跳動的琴鍵。他從來就沒有告訴過她,這樣的她很可愛。
他像是嗬護一件本就不屬於他的珍寶一樣,超越年齡的成熟總會讓我們失去原本屬於那個年代該有的瘋狂。他的人生是一條直線,求學,就業,創業然後成家。而朱小北,在這條直線之外。他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最衝動的事情不過就是吻了她,就連這樣的親吻都是帶著一種惶恐的淺嘗輒止。他以為他隻是喜歡,他也隻能允許自己隻是喜歡。而喜歡的東西太多,人生需要取舍。
他從大一就開始準備考托福考雅思,他從大三開始申請學校,直到拿到錄取通知書,他都沒有告訴她——我的未來沒有你。所以,在外人看來,涼薄與無情,是他帶給朱小北的傷害。
他從來沒有在清醒的時候幻想過妻子的樣子。她應該是什麼樣的人,她長成什麼樣子,在他看來,婚姻隻是事業的點綴,從來不是主角。隻是在夢裡,那個有著一頭利落短發的女孩常常出現,衝著他笑,衝著他撒嬌,他們手牽手走在校園裡的櫻花樹下。
人生就是這樣,錯過了就過了。可是沒想到,他會再次遇到朱小北。
如果沒有遇見,何維彬的人生也就是他設想的那樣,還是一段筆直的直線,仰慕他的女人那麼多,隨便挑一個宜家宜室的就可以作為自己的妻子。至於,朱小北,那隻是一段記憶。記憶嘛,總會消散,總會流逝,而且記憶不會傷人,不會有那麼多的意料不及和不知所措。
記憶裡的朱小北隻會對著他笑,隻會有些怯怯地站在他麵前喊他一聲學長,滿心滿眼都是對他的傾慕,記憶裡的朱小北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上課的時候看小說,自習的時候愛睡覺,走到食堂就開始說胃疼,拉他去炒菜館吃飯的時候食欲好得驚人;記憶裡的朱小北隻會對著他撒嬌,叫他幫她借書,查資料,寫作業,翻譯論文;記憶裡的朱小北也隻會對著他絮絮叨叨,誰誰誰失戀了,誰誰誰今天跟誰吵架了,還有誰誰誰給她寫了情書;記憶裡的朱小北也隻會對著他哭,哭訴金融學院的院長是個施虐狂,上課的時候繳了她的小說,還讓她做投資模型,還是全英文的,一邊哭一邊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他……記憶真是個奇怪的東西,那麼多年前的事情,那麼瑣碎的細節,他居然還記得那麼清楚,時間,地點,她當時穿的衣服,她說話的表情,他的大腦像是刻錄機,精準無誤地把記憶刻成雋永的檔案。
可是,記憶裡的朱小北還那麼鮮活,而現實裡的朱小北卻讓他悵然所失。
他最珍惜的,偏偏是她最不屑記起的。她滿不在乎地對他說,“那不是小時候不懂事嘛?”是啊,不懂事的是她,他隻怪自己懂事太早。
他以為她在乎的,可是舉止投足間完全把自己當成陌生人。三個月前,他對當時的女朋友說,“如果你的初戀還一直愛著你,你會回頭嗎?”那個女人,他連名字都快想不起了,但偏偏就記得她當時若有所失的表情,然後嗤笑一聲,“這世上真有那麼癡情的人?”他也覺得好笑,自己的癡情來得真是後知後覺。
有些時候,最讓人撕心裂肺的,不是那個人到底有恨你,而是對方根本就不記得了。那麼多自以為的刻骨銘心,在她看來,不過就是一場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