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軍交戰,自顧不暇,不過還是有人會注意公孫起。畢竟他是統領。
不過注意他的人隻看到他一直狂笑。
手從沒有離開過劍柄。
公孫起知道他的下屬們打的什麼主意。
或者說,公孫起就是要他們打這樣的主意。
他在馬上砍殺幾人,隨即滾鞍下馬。
他根本不在意這場幾百人相爭的鬨劇。
周圍扛著旗的人有的注意到了公孫起,他落地之後就拔掉了戰盔上象征主帥的紅羽。
“懦夫!”一個將官看到這幕,大怒,然後被公孫起斬成兩截。
寬劍幾個起落,護著大旗的人全部死絕。
公孫起自己擎起要兩個人才能抬走的大旗,衝向敵人密集處。
然後一劍斬斷帥旗!
“公孫起死了!!”公孫起大吼道。
沒有一個秦兵想打這場仗。
沒有一個秦兵指望著公孫起。
沒有一個秦兵此時此刻不相信公孫起已經死了。
公孫起扔掉斷掉的帥旗,趴在地上。
十幾個韓兵衝上前,根本不在意腳下,踏過公孫起。
公孫起一動不動,真的死掉一樣。
秦兵完全潰散,敗退都來不及。
韓兵興奮至極地衝破秦陣。
然後,韓軍軍陣正中部,爆出一大片血霧!
起初沒有人注意到,不過這狂風一樣的血氣夾雜著斷肢內臟,瞬間波及十數人。
然後是數十人!
哭嚎聲讓衝殺的韓兵回過頭來。
然後被難以置信的慘景嚇得呆住,直直地,直直地定在原地!
人群之中,有一秦兵,手持一把寬劍,以無人能擋之勢屠殺著韓軍。
那是公孫起。
脫掉全部甲胄,露出普通秦兵打扮的公孫起。
秦相範雎來到了出兵攻韓的小城。
他來斬無王令就出兵的城守,他來督察邊疆的守備。
但是這些事豈用得到一國之相?
這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辭,於理不通,但也因此無法推測。
近日一個消息傳到了範雎耳中。
有一城守突然發兵攻韓,秦軍大敗,或逃或亡。
不過戰役卻沒有輸。
在秦軍潰散之際,有一士兵,於亂軍中斬韓軍百餘人,無人能近其身,最終殺得韓兵魂驚膽裂。
少部分韓兵逃回城裡。
餘下的,全部被這個士兵斬殺。
兩方都是逃兵,詭異的平手。
範雎知道消息是準確的。他當然有辦法知道。
正因為消息確鑿,範雎才困惑。
為何?
範雎望著書案發呆。
攻韓的那個小城附近,並無凶人。
自己的卦卜這麼顯示。
凶人乃是武人中極其特殊的一種,若有凶人出世,那做成這種殺戮便在情理之中。
以範雎之能,用湯王朝的古錢行卜,絕不會算錯凶人卦。
不是凶人。
那麼此人便是常人。常人長期蟄伏於邊遠小城,從未有所作為,卻在城守鬼迷心竅攻打彆城的時候突然發難,連斬百人,戰後立即銷聲匿跡,這是為何?
這秦國之內,除了當今君主昭襄王,無人知道範雎還有另一個身份。
有著這種身份,範雎固然很少因為什麼而困惑。
可現在就有一件。
於是範雎來到了這裡,這個小城。
夜裡密審了城守以後,範雎知道了一些事情。
範雎把玩著從城守的腦中摳出的記憶,認識了一個人。
公孫起。
在這個無能城守乏味如水的往事中,隻有一個亮點,就是公孫起。
這個擁有強大武力的人,喬裝成魯莽的劍客,成為城守的門客。
然後做了粗人決計無法做到的事:
和城守一對一長談了兩天。
句句都是誆騙。
用一句甚於一句的歹毒,瓦解掉城守的思考能力,而後轟擊一樣重申自己所謂的“策略”,讓城守不顧秦國的嚴法,出兵攻打韓城。
範雎還想再知道得更深,但就算是自己,在完全不用術的前提下,窺視人心,也隻能至此吧。
在出兵之前,公孫起又恢複了莽夫的架勢。
沒有人知道他和城守交談時的麵目。
也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麵目。
然後,這樣一個公孫起,戰死在疆場。
範雎笑了。
是“戰死”在疆場。
他布這樣一個局,才不是為了死在戰場上。
那個怒斬百人力挽狂瀾的秦兵就是公孫起。
範雎突然很感興趣,本不應再有感情的心境竟然高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