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臉不可置信，雙手輕輕抓著頭，喃喃自語：“龍須……虎，龍須虎……”

說著說著，他老人的麵部突然從中裂開，突出猙獰猛獸的巫形，鮮血淋漓。

顏瞳若嚇了一跳，但更驚悚的還在後麵。

龍虎道人的四肢突然爆漲扭曲，那是十二仙為防止他再度還原為巫而設下的最終限製。

眨眼時間後，龍虎道人的四肢慢慢融化，最後突然爆開，化為血霧。

顏瞳若不能置信眼前的景象，慶天零卻倒在他身上。

慶天零沒有空去管這個隻剩下畸形頭顱和人類軀乾的怪物正趴在地下自語什麼，因為他的十靈，還剩下四個。

龍虎道人的真正身份，他從鐘馗口裡得知。理所當然。

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能阻攔張道陵的智慧，慶天零的決心。

“阿桂。顏瞳若。我需要用到你幫忙的時候，到了。”慶天零，說道。

“萬死不辭。”顏瞳若回應。

“我一直也不是你的敵人，我曾用靈藏獵殺桐族，但我真正獵取的桐族魂魄就隻有一個，其他被我殺害的人的鳳魂，都被我悄悄護送進輪回。我徹底殺了那個人，我非常抱歉……但我不……不得不那麼做；因為我要用他的靈魂做一個實驗。”

慶天零氣喘籲籲說道。

他做了一個實驗。

他用他自創的方式，分解了那名死者的鳳魂，將那十靈中巫的“痕跡”提煉出來。慶天零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鳳”這種靈魂形態的火焰，是封神戰之前的上古時候，道人們所斬殺的有翼巫族的殘骸。那些最早期的道人為了將這些殘骸毀屍滅跡，全部注入輪回之中，這些巫的碎片最終互相融合，形成了桐族的魂魄，鳳。

不僅如此，慶天零更知道一些，就連部分桐族人都不知道的秘辛。

那些巫的殘骸並非細碎成碎片，上古的道人沒有時間和精力將它們一一分割。鳳魂中所包含的巫族殘骸，是大塊大塊的碎塊。

每一個桐族族人的靈魂當中，都至少含有一具相對完整的巫骸。

“所以你應該明白了。”慶天零把這實驗的細節講給顏瞳若聽，最後說道。

“明白了。”顏瞳若回答道，“你試驗著提煉的那個桐族人的靈魂裡，埋葬著一隻名叫‘英招’的巫。我和千流曾遇到過的那隻有著英招之形的氣勢，果然是你召喚的。”

慶天零點頭。

顏瞳若說的，絲毫不差。

“我現在需要提煉出一個遠古的巫族，隻需要它存在於世間一瞬間就好。有足夠充分的跡象可以證明，這隻巫的殘骸就在……你的靈魂裡。”

這才是慶天零不論如何也要帶顏瞳若來此的目的。

“我要怎麼做，引爆十靈嗎？”顏瞳若問道。如果真的需要他如此做，他也甘願。

“不需要……”慶天零聲音微弱道，“你隻需要隨意交給我五個靈就好……辦得到嗎？顏瞳若，求求你……”

“夠了。”顏瞳若低聲喝道。

慶天零一驚：“難道你……”

顏瞳若的身上忽然暴漲出白色的火焰，那是他鳳形的魂魄。他將那些火焰凝結，最終凝聚成一個白色球體，那是他五個靈的集合體。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顏瞳若說道。

慶天零露出了，他今生當中最後一個，感激的微笑。

慶天零猛地噴出一口濁血，血液飛濺到半空中顏瞳若的五靈之上。

那漆黑血液也是球形，其中包含著慶天零的一個靈。

慶天零的十靈，還剩下三個。

而他的軀體也一半化為屍骸模樣。

他周身上下迸發出整個生命當中最後的能量，夾雜著他能夠擠壓出的一切道勢，他所有的憎恨，和在憎恨中枯萎著、卻又焚燃著的最後得愛。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久到顏瞳若甚至認定，慶天零用大哀爭取到的時間，根本就不夠他完成這個術。

可最後，慶天零的術，終於完成了。

慶天零最後釋放出的那個靈早被他咒化過，現在這個靈終於和顏瞳若的五靈完全融合，形成了一個混沌的莫名物體，好似一枚卵一般。

慶天零揚手，將那團物體浮向高空，調整那它的尖端對準一座昆侖峰的方位。

慶天零的兩手輕輕一拍，就仿佛這是他僅剩的力氣。

啪。

這聲輕響之後，半空中的“卵”突然爆發出震耳欲聾的爆裂聲。

有些虛弱的顏瞳若抬頭望去，隻見那枚球體爆炸開來，有一道強光由其中竄出，一個眨眼之間就變得小山一般巨大。

那是一隻雄渾巨禽，它舒展抖動流雲一般的羽翼，震顫整片蒼穹。

隨著一聲暴怒的鳴啼，巨禽直奔那座昆侖峰而去。

東山經曰，發鳩之山，其上多枯木，有鳥焉，其狀如烏，文首，白喙，赤足，其鳴自詨，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遊於東海，溺而不返，化為鳥，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堙於東海。

此巫是否為炎帝之女所化並不可考，但說其常銜西山之木石以堵塞東海，卻是十二仙所篡改的記載。

此巫真正扔向大海之中的，並非樹枝小石，而是整座整座，巍峨的高山。

這頭猛禽的填海之舉並非滑稽，亦不是淒慘悲劇，因為東海之上，真的有一處海水被它用一座座山峰堆砌填滿。

那處地方，叫蓬萊島。

如果說從古到今，有某種生物對山的破壞力最強，那麼非此巫莫屬。

“全看你的了，精衛。”慶天零自語。

一整座山倒塌崩壞會發出什麼聲音？

就是顏瞳若此時此刻聽到的巨大再巨大、再巨大的響聲。

慶天零全部都實驗過。

如果在還原的巫形當中，加入某種單一而強烈的意識，那麼這巫便會在短暫的重生時受此思維影響。

就好像那日襲擊顏瞳若二人的英招。

現在慶天零召喚出的精衛腦中，隻有對那座山峰空前的恨意，恨意強烈到它非得毀掉那座山，就像它已經做的那樣。

但它的腦中還有另一個、最關鍵的思維。

在它毀掉那座昆侖七峰之一後，精衛用爪鉗住一件小小的物事，而後飛回到慶天零身邊，這才終於消散不見。

慶天零用顫抖的手接住它，他費儘心神從那座峰的核心搶出的東西：

一截通體翠綠的竹竿。

“看到了嗎？”慶天零有氣無力地問。

顏瞳若驚呆了，徹徹底底的。

那是他這輩子見到過的，最可怕的道勢。

可道勢，隻有活物才能擁有，這是千年萬載亙古不變的恒理。

可如今事實就在眼前。

那節翠得駭人的竹，竟然赤裸裸地散發出，猶如這天地一般雄渾的道勢。

這道勢，就好似江水逆行，蒼天崩落。

“這是……什麼？”顏瞳若顫抖著問。

“這是，打神鞭。”

顏瞳若，蒼白著雙瞳，自己回答道。

！！！！！！！！！！！！！！！！！！！！！！！

慶天零的脊背，瞬間爬滿最恐懼的冷汗。

顏瞳若嘴裡說出的，並非他自己的聲音。

顏瞳若輕輕一揮手，慶天零便徹底被鎮在原地。

不能眨眼，不能呼吸，僅僅能證明他還活著的生理動作，就隻剩下思維的運轉。

“百鶴封空，空鎮最初始的形態。”顏瞳若微笑著說道。

他從一動不動的慶天零手中奪過竹竿，抓在手中輕撫，自語道：“真的沒有想過，我竟然還能這樣觸碰到它。連打神鞭在哪座峰裡也推算得出，張道陵真不愧是最可怕的怪物啊……再引爆一個靈，把靈打入到這打神鞭裡，這樣的話連精衛都無法撼動的德峰也能輕鬆破壞，這便是你要做的吧？”

慶天零維持著他驚恐的表情，整個人靜止不動，仿佛與時空剝離。

“哦，對了，還沒自我介紹。”顏瞳若的口中持續發出那根本不屬於他的，非人的聲音。

“我叫呂望。不過，我覺得你們更習慣稱呼我的，另一個名字：

薑子牙。”

事實，就是這樣。

這便是澤衝子韓毒龍在將下殺手之前所看到的人，便是他不論如何也不敢提及、讓他一生當中最恐慌的人。

昆侖山“二代仙人”，大齊國開國公，薑子牙。

“你不會覺得奇怪嗎？”薑子牙用顏瞳若的軀體，顏瞳若的口說道，“你告訴顏瞳若你所推斷出的一切，可是當他聽到了你幻象的言論趨勢，‘這世上根本沒有元始天尊’、‘道天噬根本就不存在’，他卻沒有太過驚訝，和你見麵後也沒有詢問你。就算他天縱奇才到何種地步，這些事情，是可以全然都不驚訝的事嗎？他的泰然處之不是因為他曾經想到過這些，而是因為他的潛意識早就告訴他，事實有可能是如此模樣。

而他的潛意識，就是我。”

顏瞳若撫摸著打神鞭，對著就連麵部都變為青黑色的慶天零，緩緩解釋道：“不是你正想的那樣，我並非是薑子牙本人，我的本體早在封神戰後就力竭而死。蘇妲己啊，那家夥真的是，不折不扣的惡魔。可是我是誰呢？我可是薑子牙！我就這麼死掉算了嗎？不，沒可能，我不會。死前我提煉出自己的一部分意識，剝離出本體，不帶絲毫道勢和能量，依附在昆侖山一名小道童身上。而後每當昆侖山出現一名年輕的天才，我的意識就移居到他的腦中；我不會依附在平凡道人身上，除非直到我寄生的天才將死也未曾出現合適的人選。借著此舉，我雖死去，但思維卻一隻活著，存在於這世間，聆聽最超凡脫群的卓越思想，在最關鍵的時刻操縱他們的身體片刻，僅僅是片刻。”

泉千流臨死前對顏瞳若說過，他在顏瞳若身上曾感覺到，類似青年時候的慶天零所散發的道勢，並因此一度不再信任顏瞳若。

最終泉千流覺得，可能這並非是道勢，而是真正的天才所特有的氣質。

他猜錯了。

那就是道勢，那是薑子牙的思維在千年的寄居中重新產生的道勢，起初蟄伏在慶天零的腦子中，等到更加年輕的天才顏瞳若出現，才又鑽進他的腦子裡。

薑子牙繼續說道：“慶天零，你的所作所為是多麼值得你驕傲，以至於就連我，薑尚，都記住了你的名字。你的軀體和靈魂都太過堅韌，我是無法動用顏瞳若本體的道勢的，就憑僅僅隻有思維的我，根本無法徹底摧毀你，因為我要的是湮滅，道勢、意識、軀體的殘渣全都不剩的，徹徹底底的湮滅。

所以我等到現在。

我的道勢隻能夠讓我放出一個攻擊型的術，不管這個術是什麼，所以我等到現在。

慶天零，你所犯的最大的失誤，便是帶顏瞳若一同登上昆侖山。我是無法操縱他行走這麼久的路的。也許你再蟄伏個十年，不用精衛也能毀掉那座山也說不定？

慶天零。

你可知為何我將一切都說給你聽？

因為我這次奪取了顏瞳若的身軀後，並沒有讓他昏睡；我現在所說的一切他也聽得到。等我對你念出下一個咒之後，我的思維將會陷入長達十幾年的沉眠，我來不及再進入到下一個天才體內，所以我需要顏瞳若拚命保護我，也就是保護他自己的身體。你知道嗎？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顏瞳若。我現在所說的話，和我接下來要做的事，一定會激起他對昆侖山最大的恨意。有了這股恨，他就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毀掉昆侖山。在毀掉我的昆侖山之前，他絕對不會死，就好像你這三十年來做的一切那樣，不是嗎？”

慶天零驚恐而靜止的眼神並沒有望向薑子牙的方向，他的內心卻和外表截然相反地激烈運作著。

動啊！！！！！！！！！！！！！！

慶天零在心中大喊。

身體動啊！！！！！！！！我怎麼可能在這個時候死掉，趕快打昏他，搶走打神鞭，哪怕就幾秒，我一定可以！！！！！我做得到！！！！

但他這次錯了。

他做不到。

薑子牙一步一步走近慶天零，他的右手食指間，有些什麼細微的東西在慢慢纏繞：“我的昆侖山是正確的。是絕對的。可能你會覺得殘忍，覺得它剝奪了你的愛人，覺得它自私得無藥可救。但它正確。你要知道，我傳播下了正確的思維，正確的行事方法，一代一代，幾百幾千年，這比什麼都重要。

這比你的性命，你愛人的性命，甚至我自己的性命，比什麼什麼，都還要重要，你明白嗎？”

動啊！！！！！慶天零想。

“根本就沒有所謂‘初代仙人’，我們‘二代仙人’就是初代，而‘三代仙人’即是二代，這是正確的，你說的對。”薑子牙說著，突然卻爆吼起來，“可你說根本就沒有道天噬！根本就沒有元始天尊，你錯了！！你知道什麼！！西昆侖十二金仙殺掉了阻礙了‘道’的所有人，他們就是道天噬！！我掌控一切，我定下一切規則，就連世上第一個道人廣成子都被我們蒙騙，作為這世上第一對雙生子而出現的，我和申公豹，就是元始天尊！！！！”

動啊！！！！慶天零心中怒吼。

“沒有申公豹了，我又忘記……申公豹早就死了，死了。”薑子牙說道，神情忽然有些落寞，但隨即又轉為平和，這些表情從未在顏瞳若的臉上出現過，“慶天零，你敵不過我。你學過的掌控的自創的所有的術，都是由我們將正確的術拆分成微末，為的就是防止有人得到太過強大的力量。什麼五行裡沒有風，什麼道勢隻有活著的生物才能夠擁有，這些都是假的。你永遠也想象不到，真正的術具有什麼威力，真正的術的敵人有多麼恐怖，若不是我們擊敗了巫族，現在的人類，比之螻蟻不會強到哪裡去。”

動啊！！！！！！！

“人可以做成很多事。可有更多的事情，就算再怎麼努力也終究無法改變。就好比，”薑子牙一手指天，那之間細微的東西終於凝聚得肉眼可變，那是雷引，劈啪爆響的雷引，“就好比這雲端，根本就沒有天庭；就好比你的卑微，好比我的偉大。”

那是什麼咒？！

慶天零從不曾想過，雷術能夠極致到此種境界。

現在顏瞳若的手指尖所凝聚的雷引，看似微小，實則極端致密，致密到好似凝聚了整片蒼穹裡全部的雷鳴。

那些雷引在顏瞳若的指尖化成兩條纖細的實體，相互糾結，撕咬，就像兩條狂舞的小蛇。

顏瞳若渾身的氣勢忽然變成了一種狂傲，好似蒼天臨於足下，好似一千年的雷鳴集於指尖。

什麼咒？九天罡雷？不可能！想也知道不可能，就算九天罡雷咒再極致到什麼程度也做不成現在這樣。那是什麼？很多個九天罡雷咒？十個？二十個？

不對，不可能有這種咒理。

對了，十一天蒼雷咒！對，一定是它！原來這個咒真的存在！

動啊！動啊！！！身體快動啊！！！！

我不能現在就死，我怎麼可能被已經死去了一千年的這個混賬王八蛋殺死！雨還在等我，雨在等我啊！！！

就算是十一天蒼雷咒我也要扛下來，我一定不能死，身體給我動啊！！！！！！！

顏瞳若喃喃道：“顏瞳若曾經說過，要親手殺了你，撕碎你的靈魂；他一定想不到，他最終竟然真的做到了。”

扛下來！！慶天零在腦中狂吼道。

扛下來！來吧薑尚，就讓我看看十一天蒼雷咒到底有多了不起！

來啊！！！！來啊！！！！

“孤身一人，能做到這樣的地步，你真了不起。辛苦了。”

顏瞳若右手的食指輕輕、輕輕放在慶天零的額頭上。

顏瞳若的口中輕輕、輕輕念出一句話：

“三十三天•雷尊裂神咒。”

刹那間，整個昆侖山的視覺，化為一片，虛誇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