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奈,但不知為何,卻並無悲戚。
那一日,她第一次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但終是施施然地將那一點點最終毀滅了她全部幸福的不對勁,若無其事地拋諸於腦後。
她後來想,也許即便她在第一時間裡就發覺了家裡的變故,她仍舊隻能眼睜睜地一直觀望下去,什麼都改變不了的吧。
因為,她根本就無從插手。
大人的感情,遠遠超出了她所能理解的範疇。
相信比呂士也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他除了在越來越多的時間裡同她黏在一起,仍然選擇了保持沉默。
畢竟,他從來都是個安靜的孩子。
生活依舊一日一日地流淌過去,宛若山澗裡順勢滑落的潭溪,一遍又一遍地歡唱著歌頌萬物的童謠,暗地裡卻不為人知地吞咽下撞擊在山岩上的,硬生生的疼痛。
父親的下班時間並沒有一分一秒的拖後,母親的溫婉笑容裡也並沒有摻雜一絲一毫的哀戚。充斥著自家房子的和暖氛圍仍然閃著黃澄澄的光。
明明仍然是一個完整的家,明明四個人一個都沒有少,明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與原先一樣的笑容,明明自家壁爐每日都在孜孜不倦地儘職工作——
她卻日複一日地,感覺冷了下去。
那是一種像是明知道自己中了一種會置人於死地的慢性毒藥,但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和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以外什麼也做不了的感覺一樣,無力到讓人幾近絕望。
柳生信一與柳生止初越發的相敬如賓起來,原本相視而笑的默契如東流水一般一去再不複返,淺笑來回裡再也沒有了往日恬然的馨暖。
他叫她:“侑廿。”
她喚他:“柳生君。”
這種她越聽越感覺連血液都一滴一滴地凍結起來的疏遠稱謂,兩個說話的人的嘴角卻都噙著一抹淡若輕風的自然笑意。
其他一切如常。
父親與母親之間,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七歲的她這樣想著。
她生平第一次感覺如此惶恐與恐懼。她拚命製造著笑料,她賣力地拉著雙親的手講一些從學校裡聽來的趣事逸聞,她不再到處亂跑讓人擔心,她甚至偷偷地翻看過父親的手機信息。
然而,無論她再怎樣努力,在那樣恬淡靜朗的湖麵下掩藏著的,漸趨涼冷的湖水,終於還是在兩年後,完完全全地封凍。
一紙離婚協議其實早在她的意料之內,然而真正將她一劍貫穿的,卻是在她意料之外的,另外兩件事情。
她原本以為,是父母之間沒有了感情,所以才會選擇了離開彼此。
這本來無可厚非,她可以理解。
然而當她真真正正地親眼目睹了父親用曾經攬過母親的手,輕輕地環過另一個女人的腰肢,用曾經注視過母親的淺柔目光,深情地凝望著另一個女人,她忽然間心灰意冷,說不出是對愛情,還是對親情,抑或是一些其他什麼東西。
在發現了她後,父親竟然不慌也不惱,隻是用一種平靜到令人發指的語調慢慢地道:“這位是相葉綾乃。”
她的心一下子放空,黝黑的眸光裡熄滅了無數盞星火。
“柳生信一。你實在太讓我失望。”
她輕輕巧巧地撂下一句話後便靜靜地離去,再也無心理會身後那一場惹人發笑也惹人心傷的鬨劇。
然而,這卻隻是個開端。
她心上的裂縫,終究還是破碎在他的手裡。
柳生比呂士說:“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了,他們的事情。”
她聞言,不哭也不鬨,隻抬了眼眸靜靜地看著他。
她已很久都沒有哭過。
隻是現下,無力到想要一覺睡去再不醒來。
他接著說:“我選擇留下來,和父親一起。”和柳生信一如出一轍的平直語調裡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宛若一把截流斷發的利刃,乾脆利落地一下子捅進了她的五臟六腑裡,翻攪出一片血肉模糊。
他知道她一定會隨母親走,他知道他之於她是一種有著怎樣意義的存在,他什麼都知道卻依舊做出了最最讓她為難的決定,他將她置於母親與他中間,他逼迫她做出選擇。
父親的背叛,其實遠不如與另一個自己的決裂來得撕心裂肺。
“柳生比呂士,我真恨自己,竟與你是雙生子。”
這大概是她對他所說過的,最重最狠的話了。
他大概早在最初的最初就已想到,她最後舍棄的,一定是他。
所以在她盈著滿眼的淚水跑過街角的時候,他終是蹲下來將臉埋進雙臂間,悄悄地哭了。
“可是我……很慶幸,能夠成為你的雙生子……”
少年哽咽著低聲吐出一句被撕扯得七零八落的話來,忽然一拳砸向地麵。
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