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快樂」 兩段不相乾的人生……(1 / 2)

浪漫悖論 文篤 6595 字 9個月前

付汀梨發現自己走了神。

直到夏悅湊到她麵前,朝她揮了揮手,“付老師你……”

好像在欲言又止。

付汀梨驚醒,扯下自己頭上戴著的耳罩。

與夏悅對視一眼,視線轉到孔黎鳶剛剛還給她的耳罩上。

“不好意思啊小夏老師。”她有些抱歉,“未經你的同意,就把你送給我的耳罩借給孔老師了。”

“這都是小事啦。”夏悅慷慨擺手,“我都已經送給你了誒!怎麼還會在意你把你自己的東西借給誰!”

“那你剛剛盯著我——”付汀梨在臉上虛畫一圈,“一臉這樣的表情?”

“啊!”夏悅嘻嘻一笑,“是想問付老師的耳罩,怎麼會在孔老師這裡。”

“因為我昨天借給孔老師了——”付汀梨回答,卻又頓住。

“對啊!”夏悅湊過來,眼裡閃著興衝衝的光,

“明明昨天我和你一起下班的時候還看到你戴著走的嘛,怎麼又在後來借給孔老師了呢!”

“你們是不是昨天晚上偷偷——”

“沒有偷偷,隻是偶然!”付汀梨截斷夏悅的話。

她自己也用上了感歎號。不過感歎號的語氣似乎讓夏悅更能共情。夏悅乖乖點頭,

“我知道惹!”

付汀梨這才鬆弛地笑笑。

夏悅又湊到她耳邊,用氣音偷偷摸摸地說,

“聽說孔老師不太喜歡占彆人便宜,所以彆人送她什麼、借她什麼,第二天都會收到她更貴重的還禮。”

“付老師也收到了嗎!”

“是嗎?”付汀梨有些意外。

回憶起加州那個搶自己衣服穿,又搶過她剛咬一口還剩下大塊牛排的漢堡去繼續吃,並且從來沒想過“回禮”這個字眼的惡劣女人。

歎一口氣,猶豫著說,“算是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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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讓人抓不住重點,過得像電影裡輾轉剪輯的快速鏡頭,紛亂地切換場景、天氣、街道裝飾和人們穿著。

過往夢裡的加州,似乎被繁雜濕冷的上海蓋得更厚,不會再輕易被戳破。

元旦來得很快。

從聞英秀工作室出來的時候,天邊已經像是掛上一個風情而絢爛的夢。光影喧鬨,空氣擁攘冷漠。

付汀梨時常去工作室,給聞英秀彙報整合拍攝情況。

聞英秀雖然嘴上說著自己沒空,也相當嫌棄這種雕塑藝術給商業電影做嫁衣的事情。

但年過五十的她也比誰都要負責,每周一次彙報。和導演交流查看劇組用雕塑的狀況時,眉頭皺得比誰都深,但每次換地方,都要親自運送、檢查和修補。

付汀梨慶幸自己沒犯什麼錯,也尊重聞英秀的要求。慢慢的,也被聞英秀接受一些她的做法,對她的臉色也逐漸緩和下來。

某種程度上,聞英秀這種高要求高工作時長的挑剔,既是圈裡人嫌麻煩嫌便宜不願意乾的原因,也是付汀梨的一次機會。

工作室附近多美術館,徑直走出來就是一條藝術街,街上遍布各種美術展覽的宣傳易拉寶和模型。

從這條街道走過去,就像回到另一個世界。

形形色色的、崇尚或者不崇尚美術的靈魂遊蕩其中,把上海壁壘分明的那條界限,踩成亂七八糟的開展和閉展日期。

付汀梨漫無目的地看這些日期,沒有一個和她相關。

人們給藝術賦予的生存期限似乎很短,甚至是固定的。

大部分隻從早上九點半至下午五點,七個半小時。

甚至不在她的休息時間內。

這麼想著,莫名走了神,低頭撞到一個人。

和她一樣的姿態,大概三十歲出頭,背著個雙肩包,對著那些易拉寶瞪著眼睛,仔細研究,好像是把藝術的存活期限笨拙而誠懇地記在手裡的筆記本上。

相撞之後,她吃痛地捂住頭。

一抬眼,便看到和她相撞的女孩,正認真而好奇地和她對視,然後突然伸出手,在她麵前握拳。

饒是在這條街,多自由不羈的靈魂,在看到那人的麵容時也會有些好奇,也會小聲地和好友嘟囔幾句。

付汀梨愣了幾秒,朝對方彎著眼睛笑,然後鄭重其事地伸出手,與對方握著的拳輕碰了一下。

“你好。”

女孩盯了她好一會,才滯緩地眨了眨眼睛,又盯她的頭。

似乎想伸手來摸,又在空中遲疑,最終還是輕輕觸碰,

“你好……你的頭,也好。”

特殊麵容,口齒不太清晰,反應滯緩,典型的唐氏綜合征患者。

“你長得很像我一個朋友。”付汀梨被女孩摸她頭的動作逗笑。

“真的嗎?”女孩瞪大眼睛。

“真的啊。”付汀梨認真點頭,“而且好巧,你也喜歡看展?”

“對。”女孩繼續瞪著眼睛。

“她也喜歡。”

付汀梨眯了眯眼睛,她已經許久沒有回憶起加州,但這次還是忍不住回憶自己在加州的那個好朋友,

“而且她還很喜歡雕塑,我也喜歡,所以我們是好朋友。”

“後來她成為了一個模特,把一些雕塑作品用自己的方式展示,很多人都喜歡她。”

女孩沒有說話,繼續看著她。

“你這是寫的什麼?”付汀梨又耐心地問。

“我也喜歡……喜歡雕塑。”女孩突然說,然後一言不發地盯著她。

過了好一會,冒出一句,

“所以,所以我們也是朋友嗎?”

付汀梨說,“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我們就是。”

女孩點點頭,“那如果我們是朋友的話……我就,就可以告訴你……”

把本子往她麵前一伸,“這是我想去看,看的展。”

風冷夜寒,人群熙攘。

付汀梨在限期的藝術生存期限裡,交到一個新朋友。

她們頭湊頭地蹲在街頭。

彼此中間不夾任何雜質,研究著她們所崇尚、所追逐的藝術。

新年伊始,偌大上海,還有另一道視線,掠過同樣淡漠喧嚷的街景,靜默而空白地投在對麵雜誌記者的臉上。

記者是個維族人,長相立體深邃,正笑著問孔黎鳶,

“孔老師,你覺得對一個演員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孔黎鳶平靜地想:原來她們笑起來,眼睛裡真的藏著月亮。

她對記者笑笑,很流暢地答,

“熱愛。至少對我來說,熱愛就是新鮮感的來源,一定要有自己熱愛的事物,不管是角色也好,還是單純的愛好也好,才不會一個人看起來空洞遊離……”

記者聽完答案,一邊在筆記本上記著一邊點點頭,“那孔老師一般閒下來的時候會做什麼呢?”

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間隔許久。

以至於記錄完上個問題的記者抬起頭來,注意到孔黎鳶停頓了一兩秒,才抬眼朝她笑笑,然後回答,

“不好意思我剛剛走神了。如果不工作的話,我應該也和大家都差不多,看看電影看看書啊,有更多時間的話就去遊遊泳……”

孔黎鳶輕聲細語地說著,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正上揚著,語氣也恰到好處,說出的答案挑不出什麼問題。

但她又好像完全遊離在這個場景外,疲倦而隱秘地看著有個和她認識一輩子的女人在回答記者的提問,平白無故生起不耐。

——不是對這個記者,而是對這個她認識了一輩子的女人。

也許她該冷靜地補充,比起看書遊泳出去旅行,這個女人更喜歡搜集自然死亡的飛鳥標本,所以家裡有個房間裝著滿牆的標本。

喜歡看電影,隻不過是坐在這堆標本……或者是說飛鳥屍體中間,冷眼旁觀電影裡生命的逝去。

但直到采訪結束,她都沒有這樣說。因為她的經紀人建議她彆這麼說,和她說彆做個特立獨行的,會被人當成瘋子。

雖然她不介意自己成為瘋子,但她還是沒說。

直到整理好材料的記者,笑著說,

“元旦快樂孔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