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必須,必須有監護人,才能進去。但她們,都要工作,我白天也得工作,不能,不能耽誤事。”
付汀梨明白了她的意思。
大多數唐氏綜合征患者都有著智力滯後的特點,為了合理管控,部分公共場所都要求需要監護人陪同。
但她也知道,“監護人”這個說法並非那麼死板,不是要求戶口本上的“監護人”,而是一個足以承擔起看管責任的大人。
她看著新朋友委屈的表情,思忖了一會,問,“你叫什麼名字?”
新朋友抬頭,對她過分跳躍的話題感到有些迷茫,“我?我……我叫杜麗。”
“很好聽的名字啊。”付汀梨笑。
“那你呢?”
“我叫付汀梨。”
“付……汀……梨……”杜麗重複,表情看起來好像有些疑惑。
付汀梨想了一下,便拿起她的筆記本,又拿起她的筆,在上麵一個字一個字地寫給她看。
杜麗等了一會,沒看到付汀梨寫完,便主動湊過去。
結果隻看到“付汀梨”三個字,筆記本就一下被眼前這個漂亮溫和的人闔上。她看到付汀梨笑著,
“等回去再看好了。”
然後抱著胳膊,縮了縮脖子,“今天好冷,你什麼時候回去?”
杜麗過了好一會反應過來,“我……馬上就要回去了,要……要和其他,朋友,一起聚餐。”
付汀梨囑咐,“回去小心哦。”
杜麗點頭,抱著筆記本,像是抱著珍重禮物似的。
然後看著付汀梨在冷風中連著咳嗽了幾下,看付汀梨回頭朝她揮揮手,臉色蒼白,卻彎著眼睛笑。
笨拙地想:下次見麵,要問這個朋友,願不願意帶她去看展覽。
這個朋友看起來,很漂亮。漂亮的人都是好人,應該會答應她吧?
等付汀梨走了,一輛黑色的大車開到街邊。杜麗縮著肩,鑽進車裡。
車後座已經坐著一個人,是她的妹妹,也是她們“雨傘巴士”的負責人,一個沒有生病的人。
一進來就笑眯眯地問她,“今天見到新朋友了嗎?”
“見到了。”杜麗也笑,然後對上後視鏡一雙漂亮得像畫裡的眼睛。
那雙眼睛經常出現,第一次見的時候,她以為是她看的畫冊上的人跑了出來,唰地一下變到她麵前。
但她妹妹說不是,說這個人是她們“雨傘巴士”的讚助人。“雨傘巴士”有很多像她這樣的人。
妹妹說,她們找來的正常工作,平日維係的正常資助和開銷,都是這個漂亮的人讚助的。
有一次,她在商場的廣告牌上看到這個人。妹妹捂住她的嘴巴,很認真地和她強調:
不可以把這件事說出去,因為有人知道了,她們的生活就會很難安寧下來。
“什麼新朋友?”後視鏡裡的漂亮眼睛看過來,對她笑了笑。
杜麗很信任這個人,便把自己的筆記本遞過去,“一個長得漂亮的新朋友。”
駕駛座的人接過去,從衣袖探出的手指白皙而細長,漫不經心地翻頁,然後倏地頓住。
手指停留在頁腳,視線從紙頁上滑過去,那上麵寫著幾行字:
杜麗,你好,你的藍色帽子很好看。很高興認識你。這是我的電話:1837364526X。
我也很想去看一次展覽,有空的話,你能不能帶我去呢。
後麵還畫著一個簡單的笑臉,像手被凍到然後莫名往外劃了一下,有些畸形,弧度卻莫名很大,像咧到耳後。
她說:你能不能帶我去呢。
而不是:我可以帶你去哦。
駕駛座的人盯著這行字,許久,笑了一下。
杜麗的妹妹湊過去,有些擔心,“有什麼問題嗎孔老師?”
“沒什麼問題。”孔黎鳶很利落地回答,然後將筆記本還給杜麗,
“的確是個很漂亮的人。”
杜麗心滿意足地接過,打開筆記本看到裡麵的字,一下愣住。
孔黎鳶問,“她是你很好的朋友嗎?”
“是新認識的,很好的朋友。”杜麗強調,然後停頓了一會。看到前排的車鑰匙上掛著的巴斯光年。
有些開心,因為這是她上次做手工送給她的。“雨傘巴士”裡有很多人都做了,但孔孔唯獨收了她的巴斯光年。
於是又眨了眨眼,望著後視鏡裡的那雙漂亮眼睛,問,
“孔孔,你呢?你有什麼好朋友?”
車內空氣一下安靜了許多,好像憑空閃過去一層黑光,彌漫到每個人的呼吸之間。
就在杜麗妹妹哈哈笑,打算把這個話題帶過去時。
孔黎鳶卻回答了。她望著路,聲音卻莫名顯得遠,像是在時間之外,
“好像也有一個,隻不過……”
汽車發動,她的聲音隱在引擎聲裡,像自嘲,卻輕得像是快要消逝,
“她是被我偷來的。”
美術街的光影誕幻不經,窗外飄來一首熟悉的《California dreamin》。世界好像失真旋轉,加州的風吹過來。
後來她不止一次回想:
加利福尼亞的夏天,從一開始就隻有三天,也是一場隻燃燒三天的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