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千千萬萬盞河燈從黃泉儘頭緩緩飄來,熒光點點,煙斜霧橫,次第開放的蓮花燈,
白底襯著蠅頭小楷,畫著花鳥雕著魚蟲,都從那頭飄將過來,明晃晃的一片,刺傷了黃泉人的眼。
河旁擠著拿竹竿勾燈的野鬼,生怕自己那盞就這樣靜悄悄隨水而逝,生怕人間那個生生盼著的人的隻言片語,就這樣如死彆般殘酷而決絕地流走了。
捎不來秋夜搗衣,就捎來一聲梧葉一點芭蕉,捎不來雕梁畫棟,就捎來寸寸春蠶層層蠟炬,生死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就這麼在已死之人枯槁的身體上,彌漫更生。
我站在往生橋上,忽地莫名有記憶湧來。往昔如走馬燈般顯現。留得殘荷聽雨聲的蓮池,紛紛繁繁吵吵嚷嚷開了一樹的梨花,還有花樹零落下那人含笑的眸。
“喏,小笨蛋,這樣就不會敗了。”
細長優雅的手指拂過我的額頭,真真恰如一陣春風過,那柔軟的觸感,此時……竟是致命的熟稔。
難道……
手被青蘅死死攥著,我迷迷糊糊被她引到了一處幽靜之地,搖搖蕩蕩的蘆葦被呼嘯而過的烈風吹得四處斜倒。一陣雲煙鋪麵,腳下一輕,不知怎的竟被托起。
恍惚間看見雲霧下群山疊起,緩緩落地,漫山遍野萬物蕭索,紛紛揚揚一場鵝毛大雪剛剛開場。
簫聲起,亂紅散,薛泠在梨樹下獨自站著,肩上竟積起了紛飛的梨花。簫聲溫潤嫻靜,全然不似我那日無心一吹的蕭瑟,如絲緞如青雲,且柔且緩,環繞枯樹野林,直朝雲霄之上。
“你終於記起來了麼?”薛泠放下梨蕭,朝我淡淡一笑。
記憶如亂紅飛過,發黃的紙頁被風嘩啦啦地吹起,翻至最後,才知其本來模樣。
夢境中那句喜歡之後,我跌跌撞撞回家,卻看見自家小閣樓上濃煙滾滾。不顧眾人的阻攔,我猛地衝進火中,周身燃了起來,火辣辣地疼。然而卻沒有心疼,沒有那一抱之後得到一句決絕心肝肺被撕得粉碎的疼,沒有永遠不能見到那人來得疼。
那人猛地扯開我環住她的手,後退一步,麵色陰沉,“你以後不要再來了,這種話,我不要再聽。”
她不是凡人,從第一眼闖進山林之中見到那人閉目修行時就知道,她必不是凡人。凡人沒有那孤高冷傲的絕世風骨,凡人沒有那令百花凋殘的淺笑,凡人沒有那般讓人心生迷醉的美,讓人忘記自己是個女子,又如何能與眼前人相愛相守。
凡人不會那樣冷冷拒絕,是凡人必諳情愛,必知我對她情根深種,絕不會那樣決絕推開,眼底那一池水一絲波瀾都不曾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