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兒雖然沒見過市麵也沒讀過多少書,但自小離開親人,如果沒有這樣的想法,啞兒撐不到今日。』
印在心裡,便不算分離麼?展昭心內的鬱結散開了些,他想,也許有天自己完全想明白的時候,該好好謝謝啞兒。
周圍那三男兩女的譏笑聲他聽的分明,眼睛瞎了,耳朵就格外的好起來。真不該到郊外來的,自己撞上煞星也就罷了,隻是啞兒無辜。為死了的三怪報仇?展昭簡直想仰天發笑,論起報仇,該是自己找他們才對。
“禦貓成瞎貓,也算是世上難得一見的趣事了。”女子尖銳的刻薄笑聲,展昭聽見這兩個女子的聲音,對自己的埋怨又起了一些。當日,若非著了這兩個女子的道,受製於人,又怎會累的玉堂服下毒藥。本是要公乾緝拿匪徒,倒讓這些個匪類算計了,展昭啊展昭,他歎自己為何會如此輕易相信旁人。
“貓兒也是你們喊的的麼?”沙啞低沉的聲音是陌生的,但那語調,囂張跋扈,如斯熟悉。
“你……你……你不是死了麼?”五怪驚恐的喊叫聲此起彼伏落在耳裡。展昭胸口內激蕩不已,他想看,他好想看見,所謂的真實。
黑暗漸漸變的有些淺灰,混沌的□□色般的色澤,然後有些光線透過來,模模糊糊的他看見眼前一片桃紅芳菲,粉嫩嫩的喜人。對了,今日是啞兒說要來桃林賞花的。
看見了,他看見了,看見那人黑的發,白的衣。一柄寒光凜凜的雁翎刀尾係著火紅的綢緞子舞在風中,繞著那身白,格外豔麗的色澤。桃花被刀氣震動,落得漫天的粉色細雨,美的似夢。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直到那抹熟悉的白影用他不熟悉的嘶啞聲音對他喊話。
“傻貓兒,發什麼呆?我才複三成功力,你還不來幫手,是要見五爺血染白衣麼?”他瞪眼看他,那雙帶著怒氣的眼流光波轉,燦爛地生生壓下桃花明豔。
“玉堂,你真的沒死,太好了!”
他的興奮引來他那邊又一道狠厲瞪視,“現在沒死,你再不來幫忙,很快就真死了。”以他的性子,哪裡會想裝死,不是包大人和公孫先生說若自己沒死展昭眼睛也恢複如初,那群歹人定不敢再輕易現身,他才不會藏頭縮尾的假死做局。
真死,二字一入耳,展昭頓如大夢初醒,藍衫衣袂翩飛間,巨闕出鞘。劍聲若龍吟,一時間銀芒若繁星點點聚散開合,招招淩厲,難得再不留餘地。
白玉堂抱刀在懷,倚在一邊樹旁,輕斂雙目,隻在心內數著拍子。唇邊蕩開細微弧度,冷,而寡情。他知道,等數到十,這五人便該都殘了。
心數至十,睜眼,見五怪捂手抱腿各不相一,委頓與地。桃花甜香內混雜著絲絲淡淡血腥,他抬眼看展昭幾個月來明顯憔悴的形容,搖著頭道了句,“貓兒,這些日子你讓我失望了。”
“你的聲音……”他才問出口,被打斷。
“餘毒未清,過陣子就好了。”
“手指……”又被打斷,然後展昭察覺,自己岔開話題的工夫實在不高明,又或者隻是白玉堂太了解自己。
“知道你細心,特地叫公孫先生做了些小手段,不然我敢大咧咧的在你手裡寫字?”
他們此刻如往日習慣裡一般,坐在開封府屋頂上,月圓正明,卻格外清冷。展昭低低歎了口氣,“回來好幾日了,你終究還在怪我。”
“展昭。”他難得喚他的名姓,南俠此刻有些動容,不禁輕閉了雙眼不與他對視,“若有一日你死在我前頭,我會活的很好。”
“玉堂你……”他聲音拔的有些高,又被白玉堂揮手阻了。仰頭倒儘了壇中酒,白玉堂將白瓷壇子放在一旁,伸手把展昭身邊那壇隻飲了幾口的提了過來,又是仰頭一乾而儘。
兩個空壇子放在身邊,隨意的抬手一抹嘴邊,白玉堂斜挑了眼去看身邊的人,“男子漢大丈夫活的瀟灑死的坦蕩,若來日我真死了,你再像今次這般,豈不是要我死也死的不安寧?”
展昭皺眉,總死啊死的,說不膩麼?他也染上些怒氣,“我們性格本不相同,我做不到你那樣的沒心沒肺。”你能活的好是你白五爺的事,展某人自問沒著本事。
像是聽見了展昭心裡的話,他突的大笑起來,笑的張狂,也笑的讓展昭費解。
展昭注視著身邊的人,看他從狂笑漸漸安靜。他一向清楚他的極端,一刻火熱的似烈焰,卻也許下一刻冷冽如寒冰,所以沒有說什麼,隻是靜靜看著。
白玉堂再次與他對視的眼神,是堅定而認真的,透著不容置疑的執著,“因為我心裡刻著你,你便與我在一道,我自然活的好。”
展昭心內一陣翻湧,眼眶突的就有些微微發酸,幾欲落淚,“玉堂之情,比之展某,表為超脫,實則,卻是深遠了。”
他抬手,拇指揩過展昭眼角,沾了點兒濕潤,“所以,彆難過,也彆毀了自己。我隻求,君心如我罷了。”
“好。”展昭將麵頰邊那隻手緊緊攥著,帶在心口上,“我應你,刻在這兒,便是不離不棄,永世相伴。”
白衣的他綻開笑顏,清冷月輝似也染上了溫度。
藍衫的他回以一笑,仿若拂過一片春風。
藍色和白色相擁著融在一起,白影低笑輕語,“好貓兒,記得,刻在心裡,即便碧落黃泉,亦是未曾分離。”
千裡之外,春風未及之地,須發微白的老者潑墨揮毫在上好的撒了金粉的澄心堂紙上。老者紫袍玉帶,袍上繡著四爪金蟒,頭上一頂鑲著鴿蛋大小夜明珠的紫金冠。
他撚須麵帶滿意笑容,將案上墨寶交予身邊下人,道,“快去,刻為匾額。”
謹慎的雙手捧過,仆從小心翼翼的輕輕掃了一眼紙上的三個大字,『衝霄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