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人要倒黴起來,喝口水都要被嗆著。莊曉夢覺得她現在就是這樣了。
公司本來給她和兩位組員配備了一個單獨的辦公室,處理黛尼爾的訂單。不料,那個付經理對她始終是不放心。名義上說得好聽,調了一個經驗豐富又和莊曉夢一樣好強的同事阿賢,來他們辦公室,說是幫她們跟黛尼爾這個客戶,減輕莊曉夢的工作量。來幫也就罷了,自然是好事,但付經理安排給阿賢的職位卻是莊曉夢的組長。於是,莊曉夢辛苦努力,指望依靠組長職位調薪的願望也打了水漂。
要強起來,莊真想跟付經理理論一番,摔門炒他魷魚而去。但是想到嚴建生的叮囑和需要,她又強忍了委屈,唯有和阿賢認真合作。畢竟黛尼爾是嚴建生的品牌,翼飛搞砸了黛尼爾產品可以賠錢,可以做彆的客戶,但是嚴建生卻不得不承受更大的風險和損失。想到這些,莊曉夢心理暫時平衡起來。這個時候,黛尼爾那些批量訂單,正在做嚴格的試身板和測試板的批複,大貨也進入了緊張的訂料備料階段,工廠的生產很快就要上線。沒有她的領導和統籌,她真的不知道付經理和阿賢會把黛尼爾這些單跟成什麼樣。畢竟那些細枝末節,隻有她莊曉夢一路跟進,來龍去脈,清清楚楚。
那個付經理自以為有了得力的阿賢跟進黛尼爾,就可以高枕無憂,置莊曉夢於虛位了。對莊曉夢說話也變得理直氣壯,百般苛刻起來。有一次,付經理來黛尼爾小組的辦公室,看見阿玉正在打包一款試身板,就熱心地過來查看。那件樣板是麵布上間方格線條的款式,付經理見左右方格不對稱,就問莊曉夢怎麼回事。
莊曉夢翻出客人的設計圖,告訴他,這個樣板是根據客人圖紙製作的,沒有錯誤。
付經理就說:“客人的圖紙是這樣,沒錯。但是你知不知道,方格對稱是做高檔衣服最基本要求。要是客人看到你的樣板做成這樣,會怎麼樣?人家會認為你這家供應商一點質量和眼光都沒有,做出這等垃圾板來。”說著,把樣板往桌上一扔,“必須退回去重做。”
莊曉夢本來隻是跟他說明樣板原委,聽他一副教訓人的口氣,心裡特彆不服起來,倔強地堅持自己的觀點,說:“客人有他自己的設計師,不是以你的想法為標準。樣板找圖樣做出,我們沒有錯,就算客人不滿意,他也怪罪不下來。再說,這個樣板,還有做幾次板,要是不滿意,他可以下次改,為什麼要讓我們浪費資源自己重做?”
見莊曉夢不聽他的意見和指揮,付經理語氣加重地說:“重做又不是你做。你跟我叫什麼!”莊曉夢得也理不饒人,說:“那你重做,不用人安排,不用浪費布的嗎?這個布是韓國布,速遞來回都要兩三天,你趕得及板期嗎?”
付經理話說到這個份上,莊曉夢還咄咄逼人,在翼飛營業部辦公室,還沒有人敢這樣猖狂地和他付業叫板。付經理不禁氣急敗壞,大發雷霆,聲音震天地說:“我叫你重做你就重做!”
對麵辦公室聽見吵鬨,都紛紛走到黛尼爾門口來看熱鬨。莊曉夢也豁出去,既然吵開了,就覺對不向他示弱:“樣板跟不到設計圖,我們是要客人說的。不是你想改就能改。”
付經理不說話了,轉身叫阿玉幫打電話給黛尼爾的跟單Jenny。同時又用阿玉的電腦發了一封電郵給Jenny詢問改板的事。
莊曉夢也回到自己座位上,一言不發,看他要怎麼樣做。
電話接通了,付經理拿起話筒,馬上換了一副風和日麗的口氣,問Jenny那款樣板可不可改。隻聽付經理接連說了幾個“好的”,“好的”,“OK”,“OK”,收了電話線。
莊曉夢屏住呼吸,看他怎樣交代。
付經理換了一副緩和而得意的口氣,說:“客人說,隻要我們根據黛尼爾的質量要求,能做出更漂亮的板,那就一點問題都沒有。阿玉,退回樣板部重做啦。”
莊曉夢也輕聲細語地說:“Jenny有複回你電郵,同意這樣改嗎?”付經理驚訝地看著她,莊曉夢進一步說道:“客人口頭說的經常不算。凡事都要有郵件確認,因為他們那邊的設計師,技術部和跟單的想法通常不一致,到時候責怪下來,我們又沒有證據,怎麼辦?”
於是,付經理又打電話給Jenny,讓Jenny複回他郵件。說完就出去了,留下莊曉夢辦公室幾個女孩子,看著那款寂寞的樣板,安安靜靜地躺在桌麵上,不知道是該收起還是退回。
過了許久,付經理又來她們辦公室,說:“算了,這次板都做好了,我跟客人說下次再改。你們照樣寄給黛尼爾。”
阿玉聽話地說了一聲:“好的。”
過了大約半個小時,莊曉夢接到一個電話,是Jenny打到她手機的。Jenny問莊曉夢:“我想問你一下,黛尼爾的板不是一直都是你得好好的嗎?怎麼今天板有問題,不是你給我打電話?還有,你們那個付經理平時對你們怎麼樣?”
莊曉夢猜想Jenny剛剛被付業耍了一轉,心裡肯定在鬱悶著,她也不便在Jenny和付業的關係上麵火上澆油,便含糊地說:“還行吧,你們黛尼爾是我們的新客戶,工作上各人的想法難免有分歧。他是我們領導,有時候他說的我們也不能不聽。”
Jenny是個反應機敏,性格直率的女孩子,憑直覺,她都感覺到付業對莊曉夢的成見很深,並且那個男人說話做事的確不怎麼樣,她說:“曉夢,我們都是很熟的朋友了。要是翼飛有什麼人對你不好,我Jenny第一個站出來挺你。隻要我在黛尼爾的一天,我都會支持你。你放心地工作。”
莊曉夢感激地對她說了聲謝謝。除此之外,她的確沒有什麼想說。畢竟這是她和付業在翼飛內部的矛盾,Jenny是他們客戶那邊的人,就事論事,她不會借助客戶的手來為難付業。那是小人之為,她莊曉夢不屑去做。
付經理雖然討厭,但是也臉上也不會記仇。吵過了一時,再見麵他又是平時和顏悅色的樣子。阿賢也是個好相處的人。莊曉夢想開了,既然選擇留下,又不能改變現狀,那就安心工作。掙紮在爾虞我詐的紛爭中,人不老,心都要老了。為了和嚴建生享受快樂地生活,她可不能讓自己未老先衰。所以,沒事的時候,她還是經常去美容院洗個臉,做個麵膜。
五月,嚴建生去韓國出差,要半個月才回。莊曉夢有空的時候都會去Y市有名的服務良好,價格公道的伊人院做麵膜。恰巧遇見銀城酒店的蘇惠芸也去這家做美容。狹路相逢,莊曉夢對她報以一笑示意。蘇惠芸也很客氣,和她閒話了幾句關於美容和保養的話題。看情景,都不是見外的人,蘇惠芸對莊曉夢說:“難得遇見,不如我們找個地方聊聊。”
莊曉夢道:“好啊。”說實話,對於嚴建生,除了他公司裡的下屬,莊曉夢對他的圈子真的不了解。看這位蘇小姐,好像跟他還挺熟的樣子,不妨跟她多聊聊,也是多一個朋友。
在一個就近的咖啡廳裡坐下。音樂低低播放著一首情歌:我想你的笑,想念你的外套,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蘇惠芸坐在莊曉夢的對麵,笑容優雅地拉開了話匣子,話題當然是圍繞她們共同認識的嚴建生。從蘇惠芸說,嚴建生是家裡原先唯一的兒子,黛尼爾集團未來的繼承人。但是,他母親去世後,他的地位和境況就不同了,為了立足於家庭,成就一番事業,他必須變得強大和堅毅。他一改從前耽於玩樂的少爺性子,很努力,也很堅強地登上了Y市黛尼爾總經理的位置,逐漸將實權掌握到手中。蘇惠芸說,她很佩服嚴建生,也很欣賞他的努力和才乾。
其實,蘇惠芸說的莊曉夢都知道。不過,嚴建生是一個性格並不外露的人,能知道他這麼多事情的女人,跟他的關係一定不是泛泛之交。她看得出蘇惠芸說起嚴建生時,眼裡的仰慕和至深的感情。她故意問她:“蘇小姐,你認識建生比我早幾年,了解他比我還深。你覺得他作為一個男人怎麼樣?”
蘇惠芸盈盈一笑,說:“建生當然是好男人。任何一個女人跟了他都是福氣。”
莊曉夢心裡突地矮了一截似的,為什麼每個人都覺得嚴建生是皇帝一樣,跟他沾邊的女人都度了金一樣沒有分彆。她說:“看來蘇小姐對我們建生真是很欣賞。”
蘇惠芸也不回避,說:“自然。”說著,把一個手袋放到桌麵上,向莊曉夢推過來,說,“我這裡還有幾樣東西,要你幫忙轉交給建生。”
莊曉夢打開手袋,裡麵是幾條男士內褲和襪子。還有一個方盒,裡麵盛著一枚有黛尼爾標誌的紐扣。她狐疑地看著蘇惠芸。
蘇惠芸說:“這些是建生以前穿過的,落下在我那裡,都是名牌,我不舍得扔。還有這顆紐扣,是他前幾天穿的一條白色休閒褲上的備用紐,是我撿到的。聽說莊小姐也是做服裝的,你應該知道備用紐通常是釘在褲子裡左邊縫處的洗水說明上。每個尺寸的紐扣通常隻有一枚備用紐。建生那條褲子上,總的有三顆。落了這一個,應該還有兩個不同大小的彆用扣。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莊曉夢的心越聽越不是滋味,強忍著眼淚,對蘇惠芸說了聲再見,撇下那些衣服,隻抓起那枚紐扣,迅速離開了咖啡廳。
嚴建生前幾天,確實穿過一條黛尼爾的白色休閒褲。莊曉夢還特彆注意過那上麵許多的扣子,對嚴建生說:“黛尼爾的男裝真是很特彆,每款都做這麼多紐扣,還都是有LOGO的。怎麼不用拉鏈?”
嚴建生笑道:“因為黛尼爾的設計不同尋常啊。用拉鏈就顯得普通和大眾了。尤其是褲子的前中,用紐扣顯出著裝的年輕,性感和時尚,自有一股迷人的魅力。”
至於那些CK品牌的內褲和埃斯普利特(ESPRIT)的襪子,也是嚴建生喜歡用的牌子。嚴建生是一位特彆注重著裝品牌的男人,經常跟他在一起的人都知道,正裝他隻穿美國的花花公子( PLAY BOY ),運動裝隻穿阿迪達斯 (Adidas ),休閒裝隻穿阿瑪尼和黛尼爾。
莊曉夢想不通的是,對嚴建生內褲和襪子這等私密的物件和品牌,蘇惠芸怎麼會知道地這樣清楚。幾乎不用懷疑了,他們之間的關係親密到她難以想象的地步。若是在跟她莊曉夢交往以前,那也就罷了。可是那條黛尼爾的休閒褲,卻是前幾天他才穿上的。想到這一點,她幾乎對他絕望。
回到嚴建生的公寓,她迅速地從他的衣櫃裡找出那條黛尼爾的休閒褲,翻轉褲子裡麵的洗水說明,上麵顯然少了一枚尺寸不同的備用紐扣。那是褲子小腿上的袋子用的備用麵紐。蘇惠芸說的一點兒不差。她看著這個曾經和他翻雲覆雨的房間和床,想到那些他和彆的女人在一起的情景,腿就軟了。無言地離開了他的房子。
好幾個夜晚,淚水像決提的長江一樣四溢奔流到臉頰,莊曉夢也不擦去,隻是這麼任意它流淌。她曾經以為找了一個深深相愛的男人,甚至願意為他獻出一切,為他驅使,為他忍辱負重,承受工作和生活中的所有委屈。隻要他好,隻要他開心,她什麼都會為他做。為他改變自己。點點滴滴都是回憶。他卻不在她身邊。那些他說出差的日子,他又是去了哪裡。莊曉夢越想越傷心。
白天,一個人呆著,淚水乾了又濕,莊曉夢放聲地哭出來。所有經過的人看見她,都投過詫異的眼神。她也不在乎了。哭夠了,打電話個姚瑤。她現在特彆需要一個人陪。一個值得她信賴,不會出賣她的人,那個人似乎隻有姚瑤。
姚瑤是現實的,比她莊曉夢會生活一百倍。愛情是什麼,愛情隻是兩個一廂情願的靈魂互相取暖。溫熱了身體,卻填不飽肚皮。融化了靈魂,卻擺脫不掉□□的欲望。莊曉夢幾乎是在那一瞬間,明白了姚瑤理解的所謂愛情的真諦。
去往姚瑤小區的出租車上,電台播放著最新打榜的歌曲,是莊曉夢最近喜歡的一首《日光傾城》:
從一個高的地方去遠方,
從低處回家。
稍縱即逝的快樂。
彩色的路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