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禎，快些趁熱把藥喝了，喝了藥就可以去睡了。”母親溫柔地說著，她的聲音真好聽，如黃鶯初啼般，輕柔空靈乾淨地沒有半分雜質。

“母後，禎兒沒有生病，為何要喝藥？”我向後躲了躲，皺著眉頭看著她手中的東西。

她手中捧著一隻朱紅色的小碗，碗中盛著淺淺地半份湯藥，一柄光滑如銀月的瓷勺浸在其中，紅的，褐的，白的，幾種最簡單的顏色交織在一起，卻是極好看。

那藥一定很苦，就算含上半天的甜果也緩不過來，看它黑漆漆地一團墨色便可以猜到。我最討厭喝藥，討厭苦澀的味道留在唇齒之間彌散不去的感覺，我討厭所有讓我覺得難過的東西。我以為我可以一直這樣，隻留下我喜歡的，最甜蜜的，最美好的一切，至到我生命的最後一天。

“乖寶禎，這藥不苦的，你看瑜哥哥都喝了，不也沒說苦。”母親是知道我的，她沒有生氣，仍是溫柔地勸著我，端著小碗又向前湊了湊。

我偏過頭，看著床的另一頭安靜地睡著的瑜哥哥，他隻不過比我大一歲而已，卻總是在我麵前裝出一副大哥哥的派頭，其實私底下他是最愛瘋玩闖禍的那一個，每天不到亥時，他絕不肯就寢。就算是父親下了旨意，他裝著樣子躺在床上也會在被子底下藏兩隻蛐蛐罐子。今天是怎麼了？孫猴子改了性，他竟睡得這麼早，還這麼好。

“他是男孩子，當然不怕吃苦。當初他從樹上跌下來，禦醫替他接骨療傷喝了好幾桶的湯藥，早就喝習慣了。”我以為他是在裝睡，就輕輕的踢了他一腳，可是誰想到他睡得極沉，連動都沒動一下。

母親有些無奈地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一縷發絲無聲地從她的臉旁滑落，黛青的顏色像是上好的鬆煙墨。我最喜歡這個樣子的母親，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之下，讓她原本清冷的麵孔也染上了濃濃的慵懶之氣，長長的睫毛在她美好無瑕的麵頰上投下貝形的陰影。

在她的左眉之上，有條極淺極淺的疤痕，唯有離得近了，才能隱隱地看出來。

我聽黃嬤嬤說，母親未嫁之時，是鳳凰城中有名的美人。一手瑤琴絕技，彈得天上地下無人可及。父王秋圍之時，在密林之中見到獨自練琴的她，還以為是狐妖作祟，那道刀疤，就是他的青牙劍所留。

母親被父王接到宮中的時候，才十四歲，入宮三日後被父王破例冊封為妃，眷寵三年，日日夜夜，不曾分離。

“傻丫頭，喝藥怎麼會喝得習慣。彆怕，這藥真的不苦的，母親喝給你看，母親不騙你的。”

她說著，就用勺子舀了一勺藥汁毫不猶豫地喝了下去。深色的藥汁在她的櫻唇上留下一絲印記，母親拿起空了的小勺向我笑了笑，“這下信了吧？”

“那要是我肯乖乖喝藥，母親能求父王過燈節的時候，帶寶禎一起去看荷池燈會麼？”我知道這碗藥今天估計是躲不過去，再拖久了怕母親會不開心，所以靈機一動，不如趁這個功夫替自己要個賞賜，這一碗苦水也不算白喝。

“寶禎想去看燈會？”母親聽到我的請求像是有些驚訝。她放下了藥碗，仔細地看著我。

“嗯，我聽小環說往年的燈會上，都有許多材子佳人來放燈，聲勢浩大，極為壯觀。”我想自己的眼中，一定因為充滿向往而變得熠熠發光。

一年一度的安慶燈會，是安慶國最盛大的節日。

七月十三，整個帝都的男女老幼都會在傍晚時分聚集到月荷池畔，人群泱泱摩肩接踵，公子與嬌娘分站在池子兩邊，隻等著月上中天之時，父王放下第一隻蓮燈，那些風度翩翩溫文爾雅的青年才俊就會跟著將寫好詩文的蓮燈放在荷池裡。

秋風初起，池水微漾，一盞又一盞的荷船，載著無儘的情意與搖曳的荷燈，順著月荷池的水脈緩緩地漂向對岸。

而守在河對岸的眾多女子，會在母親的帶領下每人挑一隻心儀的荷燈。

燭光輕搖映紅了女兒嬌美的容顏，那一夜情芽暗生，日後不知成就多少好姻緣，以詩文傳情牽紅線，是何等浪漫美好的事情。

而我好奇的，卻是不知為何，母親總能在萬千荷燈之中挑出屬於父親的那一盞。

“嗬嗬，原來我的小寶禎長大了，知道去看材子了……”母親寵溺地把我摟在懷中，她的懷抱又溫暖又柔軟，我可以聞見從她身上散發地淡淡的芝蘭香氣，隻屬於母親的味道。

“母親！什麼看材子啊！說出去讓人笑話！寶禎才多大！我隻是聽說新科狀元尉雲棠也會過去，想見識一下他的文筆罷了！”若我知道，那是我最後一次被她擁抱，我一定會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無論發生什麼也不會放手。可那時的我，卻在為她的話而惱怒，羞紅了臉，隻想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