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是生在南方卻長在北方的姑娘。來自西南潑辣的母親和來自東北寡言的父親在命運鬼使神差的驅使下,伴著火車翻山越嶺況且況且的聲音,在那個交通極其不發達,改革開放春風尚未吹遍大地的年代,原因不詳地衝破距離,據說還衝破了她喚作姥姥的人的百般不舍萬般眷戀發明了她。
對於自己的來曆,父母異口同聲的解釋。
他們的愛情是一段不願對她講述的偶然,在後來成長的歲月中鮮有痕跡。
所以她覺得自己的降臨也完全是個偶然,必然自己的人生亦該由無數偶然組成。
而且是不美麗的偶然。
穎出生的時候來看望她的人不多。
以後很多年裡她一直潛意識覺得自己不是個太受歡迎的人,雖然彆人並不這麼想。也許,是自己武斷的臆想吧,從最初最初的那個偶然開始。
當然,她不太介意這件事情,真的,二十年後就更不會介意了。她比較介意當時來看望她的人裡有一個據說是媽媽最好的朋友的沈姨,或者是介意和沈姨一起來看望她的小家屬。
許久許久之後,她想,其實決定一個人命運的本不該是她來時的所見所遇。
六歲那年,穎已經學會了在放學後一個人回家,鑰匙和紅領巾一起蹦蹦跳跳。然後趴在窗口等老爸,看窗外那座叫西安的灰蒙蒙的城市。
每天都會想老媽,搞不懂為什麼自己不能見到她。若乾年後朝思暮想另一個人,卻是清楚為何不見為何眷戀的。
那時候她還知道了那灰蒙蒙的城市是世界上最老最偉大的城池之一,是自己魂牽夢縈卻不得歸的地點。
在她過去二十年的生命裡,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既孤獨又不自由的人。她的父親,那個男人一直在告訴她自己有多愛她,她想他愛的隻是她的成績單吧,對,她一直是這樣稱呼他的。從小到大穎都被冠以各種類似神童的稱號,一直是鄰居家孩子們的榜樣。隻有她自己知道每次背負著一張不那麼理想的成績單時回家的步伐有多沉重,隻有她知道拳頭和天線的威力。很多年很多年她都無法去釋然。
她記得七歲那年拿著第一次低於九十分的成績單回家的時候,那個男人的咆哮,“你知道你以後會成什麼樣嗎,連乞丐都不如,就是那吃了又睡的東西,你說是什麼,你說!”
她被戰戰兢兢逼到牆角,唇上咬出了兩行牙印,淚水落到嘴角。
“你再哭,再哭,再哭信不信老子收拾你。快說,那東西是啥!”
她囁嚅著說出某種生物的名字,天旋地轉。
那一幕在後來的日子裡反複出現在她的噩夢裡,揮之不去。那個男人,早已經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