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切原赤也今天覺得很是沮喪。

（二）

這麼多年以來，切原赤也一直為同一個問題所困擾，那就是——

世界上為什麼會存在英語這種東西呢？

而今天，在這個未解謎團的存在前提下，切原的腦袋裡又畫上了一個新的問號

——為什麼英語成績這種東西還會跟網球訓練畫上等號啊？

真是，真是非常難以理解以及不能接受。

切原捏著那張不及格的英語試卷很有點委屈地走在學校的林蔭路上。

十分鐘以前，他帶著一貫的熱血精神來到網球部，他覺得他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我要打網球，

我要打網球。

於是他遵從身體的指示迅速打開了球袋。

“赤也，模擬考試的成績已經出來了？”真田出現在他的眼前。

“恩。”

“你的英語成績呢？”

“五十八。”想也不想地回答。

然後，腦海中隱約浮現出一個月前自己向真田保證這次英語考試一定會及格的雄心壯誌。

心裡暗道不好，切原已經感到一陣低氣壓的襲來。

“學長，下次考試，我一定及格。”切原說得很沒有底氣。正是因為沒有底氣，所以切原在一邊做著保證的時候，一邊已經準備平移到球場上去。

“今天的訓練，你不用參加了。”

“學長……”切原的聲音顯得很是不滿，但是並沒有半分不敬的意味。

顯然真田分毫不少地接受到了他語氣中的那點不快，又加了一句：“如果下次考試還是不及格，這次地區賽你就不用上了。”

然後真田很淡定地回到球場上，留下切原默默地在原地，很受傷。

（三）

陽光有點大，但是切原的精神狀態顯然很是萎靡。

說起來，人無完人這種定律果然是真理呐。

切原拿著網球拍的時候如此風生水起，對著那區區二十六個字母卻是戰無不敗。

老師也曾安排過不同的優等生來幫他補習，但每次對方在約定的時間到達教室的時候都是空無一人，隻有桌上那張紙條上切原並不算好看的字體無聲地體現了——他對英語真的沒有愛。

——不好意思，我去練球了。您請回吧。

還有附贈的一塊巧克力。

關於巧克力，切原一直都很好奇，為什麼每次老師給他安排的英語能手都是女生呢？

繼而他又釋然了，果然呐，英語這種東西就是比較適合女生嘛，學不好完全不怪他吖。

完全忽略網球部的那些少年們的英語水平再不濟也不會像他這樣回回不及格這麼慘不忍睹。

總之，昨天老師又安排了新的同學來向他伸出援助之手，看來這一回，他是不能再放人鴿子了。

切原從口袋裡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紙條，揉了兩下，丟進了垃圾箱裡。

終究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

許是因為受了“內傷”的緣故，切原的步伐邁得比平常慢很多。身邊突然有女生清脆的聲音傳來——

“真田那個家夥吖，看起來冷冷跟個冰櫃似的，其實啊，他總是要操很多心啦。好比網球部的那些家夥在他手下，他絕對不會隻在網球方麵對他們提出高要求的。”

“你的意思是，真田學長是外冷內熱的人？”

“我的意思是，他管太多。”

切原在這一瞬間覺得自己簡直要熱淚盈眶，他在想，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知音這種人物麼？

這麼猜測著的切原忍不住轉過頭去想要看看是何方神聖道出了自己的心聲，於是他就這麼做了。

“啊——切原同學。”剛剛發表了對真田的獨到看法的藤井澤此刻也正好看到了同班的切原，笑眯眯地打了招呼。

如果把切原的心臟切割成幾份的話，最大的那一份必定是獻給網球以及一起戰鬥的同伴了，剩下的部分中，又切了一大塊給了遊戲，還要給漫畫，給睡覺，給很多很多東西，這就使得他很難再花心思去研究女生這種生物了。

所以，麵對著藤井澤的小小熱情，切原的大腦正在飛快運轉試圖找出正確的應對語句。但是很快，他就失去了組織語言的興趣。

因為，女生的聲音再次響起——

“如果不介意的話，切原同學還是快點回教室吧。我可是給切原同學準備了一套英語的模擬試卷的呢，如果不抓緊時間，回家可是要天黑了咯。”

是了，切原想起來了。

“又不及格，切原你的英語不補是不行了呢，這一次，就讓藤井來給你補習吧。”

老師是這麼說的。

四）

教室裡的人已經散儘，隻剩下正看著英語試卷無從下手的切原，以及，正歡快地啃著薯片的藤井澤。

因為隻有兩個人，所以藤井澤吃薯片的聲音顯得尤為突兀。

切原咬咬牙，忍住沒有提醒藤井她吃東西的聲音乾擾了自己的做題。反正他很確定，即使沒有這個聲音存在，他也是不會做的。

切原的思緒不由地又飄到了網球場上。

如果可以再高兩分的話，他現在就不至於落得這種下場。必須要努力練習，才能儘早地再去挑戰真田，還有，幸村。

如此，切原覺得自己又開始熱血沸騰了。

“切原同學，你已經發了五分鐘的呆了哦。”藤井澤舔了舔手指，好心地將切原的魂魄拉了回來。

雖然這對於切原來說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情。

切原覺得，藤井澤的這一聲提醒，就好比在他預感著自己將要中百萬大獎而準備去刮獎券的時候，有人從他手裡拿走了票券告訴他說：“不好意思，這是我買的。”

就是真氣一瀉千裡的那種感覺。

不過切原還是不知道要怎麼來表達自己的這種憋屈，尤其是對著一個女生。

跟女生相處得自然，和英語考試及格，哪項比較容易實現呢？

他又開始想到彆處去了。

之前並沒有發現自己是個擅於聯想的人呐？

等做完試卷的時候，天果然已經黑了。

走出校門，藤井澤跟他告彆之後就轉身走了。

切原想了想，還是提步追了上去。

“喂，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用“喂”這個字來稱呼一個女生，切原真的是沒有與女生相處的經驗呢？

藤井想。

藤井是知道切原在女生心目中的形象的。

冰火二重天。

喜歡他的人就用酷酷的，網球實力超強，很帥很有男子氣概等等詞來形容。

不喜歡的人就會說，什麼嘛，網球暴力，又不愛搭理女生。

這裡的人，僅指女生。

不過在藤井看來，切原，不過是比旁人更加來的彆扭些

路燈亮了起來。

藤井澤心情頗好地走在路上，切原走在她的左後側，看著她顯得很是輕鬆的背影。

“呐，切原同學的視力很好吧？”女生突然出聲道。

“誒？”切原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愣了兩秒鐘之後，才答了一句。

“恩。”

“那就可惜咯。如果近視的話，拿下眼鏡，路燈的光暈就會變得非常非常漂亮呢。”說著，藤井轉過身來，摘下了眼鏡。

切原看著她盯著不遠處的路燈微微眯起了眼鏡，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個。反正，對他來說，女生的心思比起英語題目來也是不分伯仲的疑團。他隻是單純地覺得，恩，藤井還是摘下眼鏡比較好看。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腦神經是越來越會向四麵八方的方向綿延了。

“誒誒，真田那家夥真的很像座移動冰山吧？”突然又轉換的話題。

切原不得不說，在對真田的評價這方麵，藤井與自己的看法還真是驚人的一致呐。

於是話題就這樣打開了。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從小就與真田認識的藤井在講以前的趣事，但切原終究沒了那份與女生相處的不自在。很多時候，他也會非常非常有共鳴地插嘴道：“就是就是，我也這麼覺得。”

“對嘛，英語這種東西，跟網球有什麼聯係呢？”

“總有一天，我會打敗他的。”

所以說，不管在他人的心目中切原是多麼冷酷獨行的人，終究也隻是個十幾歲的少年而已。

而藤井，恰好是那個明白這一點的人。

“好了，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家。”藤井指指前麵的房子道。

“小事而已。”切原道，內心卻在想，仁王前輩當年教授自己的紳士之道竟然真的有派上用處的一天，雖然那不過是他在嘲笑自己是女性絕緣體時順便給他的小建議罷了，順便而已。

果然，這世界上隻有英語才是能讓他永遠頭疼的東西呐。

“那麼，再見了。切原回家還是要好好看英語哦，今天的試卷做的還真是慘不忍睹。”

“你也隻是英語比我好而已。”切原脫口而出。

好吧，他承認，雖然自己的體內隱約也存在著一根神經叫做“謙讓女生”，但不得不說這神經實在是太過脆弱了。真正茁壯成長的那根神經的名字其實叫做——不甘示弱，以及，麵子最大。

切原很快就後悔了，他甚至在想，如果藤井就此掉了眼淚的話，他要怎樣道歉才算有誠意。

他局促地抬起頭看向藤井，卻見她隻是微笑著伸出食指搖了搖，“不是喲，其實我的世界史也比你好哦。”不等切原再說什麼，藤井便轉身朝家走去。

看來，切原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偷偷去掉了對他的稱呼中的同學兩個字呢。藤井想，要想讓切原情竇初開還真是一件任重而道遠的事情。

她不會知道，此刻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的切原，正因為她剛才出乎意料的反應而又一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之中。

了解女生和學好英語，到底哪個比較難呢？

（五）

日子一天天過去，真田早已同意讓他恢複訓練，隻不過他每次都隻能參與一半時間。

揮汗如雨之後匆匆跑回教室。這個時候，藤井一般都會在黑板前塗塗畫畫些什麼，聽到腳步聲之後，就準備好一個明晃晃的笑容來迎接他。最初的時候，切原也會擔心自己一身汗水嚇到女生，但是，仁王口中的那些小巧玲瓏，嬌氣又帶可愛的女生似乎和藤井並不同屬於一個品種。

切原的英語一直沒有什麼進展，偶爾他也會想，藤井是真的準備幫助自己麼？

他想起那一天，對著一道虛擬語氣的題目瀕臨抓狂的自己終是按捺不住扔了筆，坐在對麵的藤井湊了過來。

她仔細地看著題目，嘴裡輕輕念著。藤井的英語發音很是好聽，不像一般的日本人，帶著怪異的語調。她的碎發觸到切原的麵頰，有一點癢癢的。切原沒來由地臉紅，咳了一聲道：“喂，到底會不會啊？”

“選B。”藤井肯定的回答。

“為什麼？”切原有史以來第一次慶幸有英語這種東西存在，掩蓋了心中一絲淡淡的異樣。

“語感。”藤井道。

……

然後，語感成了藤井對切原的唯一教導。

這種沒有真實感的東西，應該隻是她說不出個所以然而找的借口吧。切原暗想。不過，他也並不著急，反正藤井說了，隻要她沒有把他教到及格就會親自去找真田讓他上場比賽。

按目前的趨勢來看，多半也隻能靠這個辦法了。

切原覺得很奇怪，藤井從來沒有去看過網球部的訓練。她跟真田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卻好像對網球部那些受人追捧的家夥們沒有一點興趣。然而，又好像對他們多有了解，至少表麵看來是如此。

藤井看來看窗外的夕陽，覺得有點毛茸茸的意味。她幽幽地歎了口氣，突然道：“切原，給我你的電話號碼吧。”

原本應該是充滿期待又很有感情的一句話，卻被藤井那幽幽的語氣而平白附上一層詭異的味道。切原覺得背脊一陣發涼，不過還是把11個數字寫給了她。

（六）

切原很快就收到了藤井的短信。

第一條是：“今天有事，放你一天假。”切原暗喜。

第二條是：“但是，你還是要好好培養自己的語感。”翻翻白眼，語感這種東西，其實根本不存在吧。

第三條是——

第三條是：我覺得，她們都看錯了。

她們是誰？

看錯了什麼？

她為什麼這麼覺得？

都沒有交代。完全是沒頭沒腦的一條短信。像切原這種單細胞生物，當然是看不懂的。他盯著屏幕發了半天呆，沒有頭緒。甩甩頭，他想——明天直接問她就好了。

“地區賽之後，請你吃飯。”沒有“吧”，似乎是強硬地做了決定。真相卻是，他在發愁，如果她拒絕他要怎麼應對。

想了想，又發了一條。

“隻是表示感謝而已。”

為什麼要附加解釋呢？

好像，還是怕被拒絕的樣子。

“好。”很快收到了回複。

切原把手機丟到包裡，拿起球拍開始訓練。

（七）

藤井的心情很不錯。

她照舊在黑板前拿著粉筆塗塗畫畫，很快，一個帶著點孩子氣又看起來很是倔強的少年形象就被勾勒出來，是非常簡單的線條，卻因為長久的練習連神情也有了幾分相似。

她想起昨天收到切原的短信，說該是履行請她吃飯的承諾的時候了，不由微笑。

藤井想自己是喜歡切原的。最初的時候並沒有這樣的情懷，隻是覺得他彆扭的性格有那麼一點點可愛。可是，在給他補習英語的過程中，看到他開始的局促，麵對英語的煩惱，偶爾要強的爭辯，提到網球時眼裡發出的光彩，然後，一點點的可愛，就慢慢地變成兩點點，三點點，很多很多點了……

她把自己的心情掩藏的很好，雖然她很懷疑就算不掩藏自己，切原也不會發現——他一直都是很粗線條的人，在感情方麵。不過藤井覺得這樣的相處也沒什麼不好，很自然，也很舒服。

臨近期末了，她跟切原的相處也有差不多半個學期，她敢說，自己應該是他處得最自然的女生了——沒有之一。

想到這裡，藤井就忍不住偷笑，然後她聽到走廊傳來的小跑著的腳步聲。

她看了一眼黑板上的畫，這一次，沒有再擦掉。

（八）

切原剛走進教室就開始招呼藤井去吃飯，藤井擺擺手道：“先把這兩道題做完吧，不多啦，很快就可以搞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