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藤井說不多，而切原看到題目的時候發現事實卻是如此，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心裡哀嚎一聲——

沒天理。

他想把心中的想法呐喊出來，然而當他抬起頭看到黑板上的畫時，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那個少年，是自己，是自己沒錯吧？

他看了看畫，又看了看藤井，生生壓下了原本就要脫口而出的抱怨。

他的腦海中湧上了太多台詞。

比如——什麼時候畫一幅送我吧？

比如——原來你這麼會畫畫哦？

比如——你畫真田前輩也這麼相似麼？

他在那邊欲言又止，那麼多的語句好像在自己的嘴巴裡爭先恐後地打架，不知道要放哪一句先出來，他看到藤井的表情好像在說——不急，想好了再說。

便想隨便先說一句話吧。

結果他說了——

這麼難看的人，不是我吧？

他需不需要咬舌自儘來證明這不是他想要說的話。

於是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藤井隻是笑笑，隨手把畫給擦掉了。

“呐，做題吧。”

切原訥訥地應道，坐到桌前。

教室裡跟往常一樣，靜靜的沒有彆人。隻是這一次，切原卻覺得好像所有的聲音都被放大了很多倍，他聽到自己的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發梢上因為訓練完畢去洗臉而沾上的水珠掉到桌上的聲音，還有，藤井均勻的呼吸聲。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藤井，見她沒什麼表情地翻著手裡的一本小說。

“喂，我剛剛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藤井抬起頭，道：“哦。”

“我不是說你的畫難看。”

“恩。”

“我的意思是，其實你畫的很好。”

“謝謝。”

“喂——”切原沒來由地覺得煩躁，“我是說，剛剛對不起了，你不要這個樣子好不好，我不會哄女生啊。”

他提高了聲音，用近乎喊的口氣道。

藤井卻是露出了一絲笑意，“切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像小孩子吖。明明是你自己心虛，還埋怨我，我有說我生氣了麼？”

“可是你剛剛就是一付愛理不理的樣子。”切原嘀咕，他的臉有一點點泛紅，一半是因為不好意思，另外一半原因卻是對於自己被評價為像小孩而不服氣。

“我隻是看了個比較悲傷的故事不想說話而已。”說著還揮了揮手裡的書本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誰知道吖。”

“切原，你好像臉紅了吧。”

“沒有，你看錯了。”急急地否認，切原拿起水杯想要喝口水來平整一下此刻自己有些亂的心情。

可是下一秒他就後悔了。

“你還真是個純情的孩子吖。”

噗——嘴裡的水儘數噴了出來。他之前一直都沒有發現，原來藤井的國語這麼爛，純情是用來形容男生的麼，尤其是像他這樣的男生。

這麼一來，他終於失去了繼續對戰英語的興趣，道：“吃飯去吧，我餓了。”

（九）

吃飽喝足，兩人走出店來。不想卻碰到了熟人，同班的美紗眼尖地跟藤井打了招呼。隨後視線瞥到了一邊的切原身上，冷哼一聲：“你怎麼跟這種家夥在一起。”

對了，美紗是冰火二重天裡的冰的典型。她對於切原向來是抱著一分懼怕兩分不屑七分厭惡。而這些，大多數都是拜切原在網球比賽時散發出來的淩厲氣質所賜。

“你是沒有看過他的比賽，人家都被打得渾身是傷了還不甘心。”

“……眼睛都變得通紅的，活脫脫就是魔鬼嘛。”

“就是在平常，也是個眼高於頂的家夥。”

“上次小野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跟他表白，他竟然哦了一聲就走掉了，他以為他是誰啊？”

美紗完全不顧當時在場就把平常的怨念通通發泄了出來，在她看來，自己是在拯救藤井於水深火熱之中。

但是，她好不容易數落完了切原的種種惡行，卻並沒有看到了料想中的藤井害怕或者厭惡的表情。她下意識地看向切原，心想他一定是要用殺人的目光來看自己了，搞不好生氣過頭會忘了好男不跟女鬥這回事。

然而切原的反應也不在她的料想之中，他壓根就沒有看向自己，卻是看著藤井。

她細細地觀察著他，發現他的手竟是在微微顫抖。是了，他一定是在竭力克製著自己的怒氣，也許下一秒，他就要朝自己揮來拳頭了。

但真相其實是——

切原在緊張。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打球風格頗受爭議，嚴格來說，是負麵的看法更多。

他們稱之為，暴力網球。

他想，他們都不了解自己在球場上的心情，那種想要贏的渴望總是在遇到強大的對手之後總是高漲得驚人，而他打出的每一個球，都不過是他攀登巔峰的一種方式罷了。

他很理解那些女生因此而對自己產生的畏懼，甚至，有的時候，當他看到對手被抬下場的時候，也會對剛才的自己感到一絲後怕。所以他從來不為此多說什麼，彆人怎麼看他，不關他的事。

可是現在，他確實在緊張。他不知道藤井是怎麼看待自己的。他同時還不知道的是，自己為何會如此在意。

藤井一直沒有說話。

切原看著她，心想：如果，如果她也這麼認為的話，他一定要笑著跟她說再見。他不會怪她，卻也不會去費心解釋，他有他的驕傲。

“你看錯了。”沉默了半晌的藤井終於開口。

切原覺得這句話很是熟悉，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什麼？”美紗不解的問。

“切原不是這樣的人。”

“你怎麼知道？”美紗不以為然地問。

“我問你，你覺得真田人怎麼樣？”

“很有責任感的人呐。”美紗雖然感到這個時候藤井提到真田很是奇怪，卻還是回答了。

“那仁王呢？”

“很風趣很好的人呐。”

“丸井？”

“丸井學長長得好可愛的。”被激發了的少女心。

“柳生呢？”

“柳呢？”

藤井把網球部的每一個人都說了一遍，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美紗眼裡越來越濃重的光芒。

在美紗最後發表完對幸村的迷戀後，藤井冷冷地道：

“那麼，你憑什麼認為，被他們所認可的切原，是個壞人呢？”

“誒？”

“難道你不知道由句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嗎？還是你覺得，那些優秀的學長們會一致糊塗地看錯人呢？”

“誒誒？”美紗完全失去了辯駁的能力。

藤井不等她再說什麼，便拉著切原走了。她的手指隔著切原胳膊上的衣料，將小小的溫暖傳遞給了他。

切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並不了解藤井。

那個一直以來都是淺淺笑著，有一點點無厘頭的少女，竟然也會釋放這樣的冷空氣麼？

可是，好像，似乎，仿佛，自己的內心，有點開心。

他唯一一次看到的她的生氣，是為了他。

“我覺得，她們都看錯了。”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收到的那條沒頭沒腦的短信。

那個時候去問藤井是什麼意思，她卻隻是神秘兮兮地說了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他想，現在他是知道了。

（十）

切原不時地看著場地路口處。藤井的身影一直都沒有出現。

雖然之前從來不曾見過她來觀看比賽，但是現在的心情卻是不一樣的。

他也說不好為什麼會覺得失望，就好像他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麼英語要分十幾種時態一樣。

說起來，今天是補習英語的最後一天了。上一次的英語測試他拿了六十分，雖然也不過多了兩分而已，但及格不及格卻是質的飛躍。不過，他猜想這兩分也不能算作藤井的功勞——她翻來覆去念叨的也不過是語感二字罷了。

他其實也是矛盾的，雖然很想讓藤井看到自己打網球的樣子，畢竟這是他最熱愛並且投入最多的事情，但是，還是會怕嚇到她。那次吃飯的時候她對美紗的質問讓自己很感動，卻終究還是有一點點忐忑——畢竟，她並沒有親眼見過這樣的場景。

如此說來的話，他對她的到來的期待，仿佛更多的是想讓自己的擔心沉澱下來。他大約是改不掉自己的球風了，老實說，他也並不想改。所以他才希望藤井可以，可以看到完整的，真實的自己。

切原又看了一眼入場口，三三兩兩的女生結伴而來。沒有藤井。

“赤也，在等人喲。”仁王湊近，語調間帶著些許調侃。

切原當然是要否認的，“沒有。”

“喜歡人家就不要這麼嘴硬了，表白吧，前輩指點你一下哦。”

“我才——”

“不要急著否認呐。”仁王硬生生地堵了切原的“沒有”兩個字。

“我可是眼看著你從最初死乞白賴留在網球部要求多訓練幾分鐘轉變成提前收拾好東西去補習英語的哦。”特地強調了補習英語這四個字。

“前輩，你真是越來越無聊了。”切原說著起身準備去熱一下身。

喜歡麼？

這還真是一個比英語真的有必要學麼還難以論證的課題。

切原在自己將要上場比賽的時候終於看到了小跑過來的藤井，她笑著衝自己比劃了一個"V"字，喊道：“加油哦。”

切原點點頭，他不知道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變得緊張了。

對手是青學的不二周助，切原的好勝心很快便被勾起。在又一次失掉一球之後，他瞥了一眼場邊的藤井，好似下了什麼決心般的吸了口氣。

一瞬間，他的眼睛就詭異地變得通紅，渾身散發著冰冷而殘酷的氣息。他沒有再多看藤井一眼，隻是專心致誌地一球一球地打向不二，他覺得，這天的自己，比以往更加凶狠。

每一個球飛出去，他都在心裡問道：“看到了麼，這樣的我。”

裁判的哨聲響起，切原最終還是輸給了不二。

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但是以往挑戰真田他們輸的也不是一兩次，因此，也算不上挫敗。

他很快就發現藤井不見了，這讓他很是失落。

是因為喜歡麼？

他自言自語地道。仁王前輩剛才說的，是事實。而能讓他提早結束訓練的，自然不會是英語。

切原覺得有些酸澀，這是他不曾體會過的感覺。

他想他是喜歡藤井的，雖然他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看到她畫的自己開始麼，還是從她挺身為自己辯解開始，或者，是在很早很早的時候，比如，她教他語感的時候？

誰知道呢？

這並不重要。

就好像他在英語考試時，隻要及格就好了，真材實料，瞎蒙的，還是作弊的，他才不在乎。

所以，他隻要知道自己是喜歡藤井的就好，但她卻似乎被嚇跑了。

切原覺得，這簡直就像是他終於知道虛擬語氣是怎麼用的而想要填上答案的時候，老師已經把英語卷子從他手裡抽走了。

《最終章》

切原緩緩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補習開始的時間早就到了，不過他現在覺得似乎是沒有去的必要了。

他難得的一次也沒有放藤井鴿子，沒想到最後一次還是不能畫上圓滿的句號。

“誒誒，赤也你怎麼還在這裡磨蹭，藤井說她在教室等你去補習呢。”丸井驚訝地道。

倏地抬起頭，切原的眼裡充滿了疑問。

“剛剛你比賽的時候她說的，不好意思我給忘了。”丸井撓撓頭道，想起切原輸了比賽，剛想安慰他兩句，卻發現他早已跑遠了——連球拍都沒拿。

切原跑到教室門口，粗粗地緩了口氣，才推門進去。

藤井還是在黑板前畫著畫，依舊是他。

聽到動靜的她轉過身來，沒有像往常那般笑著說：“來了？”，隻是無言地盯著他看，她的目光，帶著一點點審視的味道。這讓切原剛剛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不知道要說什麼好，猶豫了半天，才開口說了一句：“比賽我輸了。”

藤井沒有答話，依舊是用那沉靜而深邃的目光看著他。她慢慢湊近切原，視線的焦點是他已經褪去了血紅的眼睛。

切原隻覺得藤井的臉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他顧不得問她心裡在想什麼，隻覺得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響。

窗外的夕陽照進來，給藤井乾淨的麵頰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暖色，切原的心跳聲在靜謐的空間裡很是清晰。

“什麼聲音？”藤井終於開了口，卻是讓切原很不想回答的問題。

“你在看什麼？”他想扯開話題，何況他也真是很想知道她在看什麼。

“什麼聲音？”藤井又重複了一遍，然後，更加靠近了一點。

“沒……沒什麼。”切原有些結巴。

“恩？”又湊近了一點，他們的鼻尖幾乎要碰到了。

切原終於明白，藤井根本“心懷鬼胎”。他的心跳哪裡這麼誇張，也不過是自己覺得跳躍得厲害罷了。但是——

他心一橫，閉上眼睛大聲說：“心跳，是我的心跳啦，我喜歡你。”

終於說出來了。

切原睜開眼睛，看向藤井。

他看到女生的嘴角漸漸染上一點點笑意，很熟悉，卻又好像與平時不大一樣。

她說：“我也是呢，赤也。”

牽手並肩走出校園，切原有些微的不適應。突然間，就不是一個人了。

可是，這樣的感覺，還不賴。恩，很不賴。

他突然想到什麼，停下腳步，問：“你剛剛盯著我在看什麼？”

藤井轉過頭看向她，她的眸子帶著細碎的光芒。

——你的眼睛，其實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