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色的琉璃瓦被正午的豔陽抹上了層胭脂。
雲霧繚繞中,檀木玄色匾額上三個金漆大字——長留宮。
落埃殿內,一緋衣女子背著手立在正中。
長裙曳地,烏發如瀑。
“八年了……又到了論劍大會的時候。”她慢慢轉過身,露出手中緊握的蝶戀劍,“阿果,這次,就由你和阿草陪我一道去吧。”
階下垂頭站著的黃衣女子,瞬時抬起頭來,露出一雙喜出望外的眼:“是!宮主。”
嘹亮的聲音,驚起屋簷上一窩喜鵲。
“阿木姐姐,我們這麼早就進城,秦家隻怕還沒來得及派人接呢。”阿果膩在阿木身邊,小聲道。
走在右手的阿草板著一張臉:“阿果,請尊稱宮主大人。”
阿草是長留宮護法之一,專司禮儀。阿果不怕貴為宮主的阿木,倒是對她這位入門最早的師姐忌憚得很。
當下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阿木走在前頭,自然聽到了阿果的話:“我們先不去秦家。”
那去哪裡?灰衣黑麵的阿草不悲不喜的望了她一眼。阿果乖乖把嗓子眼裡的疑問原路塞回了肚子。
祥福客棧,二樓客房。
昏暗的燭光,稀薄的窗紙,隱隱綽綽現出一幅玲瓏有致的女子身軀。她解了發帶,水樣順滑的長發瞬時灑滿了整個後背。香肩蜂腰在烏發掩映下若隱若現。
幾不可聞的石子輕響。屋內的燭光,滅了。
阿木飛快的披上外袍,抄起桌上的蝶戀劍,劍鞘的雲紋在月色的掩映下劃出一道如水的弧光。
慢條斯理的整好衣帶。阿木一手持劍,一手舉燈。
暈黃的光,照得她柔美的臉龐分外嫵媚。
她唇角微揚,露出一個狡黠的笑。
“摘花手肖諾。你沒想到,也會有今日吧?”
窗邊,翠綠文竹的嫩葉搖了一搖。屋內早就站了個玄衣男子。
也許不能說是站,是倚靠。明明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卻仿佛弱不勝風般慵懶的倚在窗邊的茶幾上。
聽了阿木的話,被稱作肖諾的男人抬起一點頭來,露出一雙寒潭般幽深烏亮的眼睛。
“越州府一彆,木宮主倒是越來越水靈了。”說話的時候,眸子中的深沉仿佛被狂風一下子吹散了,留下的儘是些桃色的挑逗,“高山寂寞,長夜漫漫,不知阿木想我了沒有?”那一點尾音,長長的繚繞在唇間,情人間低語般婉轉。
阿木嗤笑一聲以掩飾臉上莫名浮起的一抹紅暈:“想你?我想得很呢!我想你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屍淩遲腰斬炮烙……不得好死!”阿木握著劍,小心的向他身邊挪了挪。
百試不爽的軟筋散,本不該擔心才對。可阿木一朝被蛇咬,至今心有餘悸,生怕身前男人的內力雄厚,不懼藥石。
“你怕什麼?我都這樣了——走也走不脫,掙也掙不了。還不是任你胡作非為。”肖諾的唇色很淡,被阿木手上溫暖燭火一照,才依稀顯出一些紅暈。“亦或是,木宮主不滿意肖某上次的表現,想著要扳回一局?”
他哀哀的歎口氣,一手作勢去解腰帶:“既然如此,那便遂了木宮主的願吧。待會兒,肖某一定任勞任怨絕不反抗……”
阿木又羞又氣,終於忍不住一腳踹過去。
本以為至少也要踹倒茶幾,順帶踢歪他的嘴,卻不料,微涼的腳踝被他一把握在了手中,動彈不得。
“木宮主的火氣,還是那麼大。真可惜了如花似玉的這張臉,想當初,你在床上,可不是這樣的……”如怨如訴的語調,幽幽的在阿木耳邊響起。
心裡先是一驚,再是惱火。本以為萬無一失,今日定能捉住他,千刀萬剮報仇雪恨,卻不料棋差一招,還是被他逃了去。
瑩白的腳踝被他握在手中懸在腰側,阿木幾次三番掙紮無果,又驚覺這個姿勢實在曖昧,不由心浮氣躁,舊恨新仇一齊湧上心頭。
“你找死!”
蝶戀劍如水似泓的劍身瞬時暴露在月光下,鋒利的劍刃閃電般劃向他的脖頸。
肖諾迅速放了手,身形一閃,便已在窗緣之上。
“本以為今夜能與美人重溫舊夢,卻沒想到美人化身了老虎,肖某實在是消受不起。這便告辭了。”
明明是江湖皆知的采花賊,卻偏偏文縐縐禮數周全。
阿木氣的眼睛都紅了:“你這混蛋!有種彆跑!”
施展輕功,追了出去。
夜色如墨,碎星若螢。
自八年前上任宮主離去,阿木便一直苦練武藝,八年來,鮮少踏足江湖。如今劍術小成,為了不墜長留宮威名,她帶人下山,打算在論劍大會上露一露臉。天下第一也許排不上,但她儘力而為,也就問心無愧。
她輕功不及簫諾,卻仗在身法輕靈,再加上肖諾中軟筋散不久,即使硬用內力把毒素逼出體外,也畢竟不如往日。
一追一逃間,形換景移,轉眼到了城外。
護城河北,枯木敗草,亂石遍地。
阿木站定,呼吸微促,仔細辨明方向,邁步向前追去。卻不料腳下踉蹌,踩到了塊硬物。
低頭一看,臉色瞬時白了。
那在她腳邊慢慢滾動的,竟是塊死人頭骨。
阿木雖然心腸算硬,手段算毒,可讓她親眼看到枯骨,還是會心生懼意。
本來心急追人,沒有顧得上關注周遭環境。受驚之下,便覺周圍枯木猙獰,涼風淒慘,不遠處的墳頭,好像還有瑩瑩的鬼火一閃一閃的跳躍。
汗毛倒豎,她不由握緊了手中的蝶戀劍。
繼續追肖諾,勢必今日報仇,還是先回去,日後再尋機雪恨?
正躊躇間,遠處樹林傳來一聲慘叫。
阿木心中一緊,顧不上多想,朝著叫聲響起之處奔去。
鬆樹林中,肖諾躲閃不及,被閃著寒光的銀刀砍傷了手臂。
才中了軟筋散,又硬撐著跑了這麼遠的路,他體力早已不支。眼下他不由後悔自己的大意。
妙音閣的人神出鬼沒,接到手的任務,無論多難,勢必要殺死對方方才收手。十天前剛逃過一輪追殺,他心存僥幸,以為可以趁著論劍大會,越州府魚龍混雜,渾水摸魚,再次逃過一劫。
沒想到今日,在他如此狼狽不濟的情形下,他們又追了上來。
“這位兄台,你們追殺每位獵物都是這麼敬業的嗎?還真是陰魂不散……江湖都說我采花蜂嗅覺靈敏,從不放過任何一個美女。要我看,你們妙音閣不啻多讓,有過之而無不及。”他捂著傷臂,半靠在樹乾上自嘲,“肖某這二十幾年得罪的人多了。隻不知是哪位小姐請了你們來殺我?”
慘白的麵容,沒甚表情。一身布衫在微弱的星光下看不出顏色,渾身上下唯有手上的彎刀閃著嗜血的光。
“喂。”肖諾望著身前蓄勢待發的男人,“就是死,也要讓我做個明白鬼!不說話算什麼意思?”
寂靜,唯有寒風蕭瑟的卷起地上的落葉。
舉刀的男子聾了般,連一絲遲疑都沒有,兜頭便要落刀。
肖諾苦笑著閉上眼。想他風流瀟灑的肖大俠,今日便要命喪於此。實在是不甘心!他還有大把美女沒有泡,大把銀子沒有盜,竟然就要死了。腦海中閃過阿木那張含怒的俏臉。唉,他落到這步田地都怪她下的軟筋散,分量可一點不少,足足的。彆說人了,大概迷倒一頭牛也沒問題。
她現在追到哪兒了呢?可千萬彆到這鬆樹林來。他死了,就憑阿木那點武功,大概也逃不脫妙音閣殺手的快刀。
他自個兒死就算了。可不想拉個美女黃泉路上作伴。他沒這麼變態。
阿木趕到樹林的時候,看到的便是以一敵二的局麵,且那作為“一” 的肖諾,竟然半躺在地上,快要被彎刀割破了喉嚨。
她來不及多想,順手擲出手中的蝶戀劍,情急之下用的不是長留宮的手法,而是慕家的暗器手段。
出鞘的蝶戀劍,吹毛斷發,鋒利無比。帶著阿木的內力重重和銀刀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