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何至此 高誌民心裡翻騰著情感的浪花……(1 / 2)

雲鳳山上的那片雲 邱泰 8019 字 11個月前

一到葉凡家,

高誌民笑著說:“你們學校可真熱鬨啊!”

“那是他們倆有緣啊。聽說他們倆在落梅畈就杠上了。萬青調到這裡來了不久,不知怎麼,史懷遠也調來了,來了又繼續杠。這不是有緣,是什麼?”何先中搶著說。

“‘緣’個鬼!一個大男人,處處占強,事事多心,不爽不快,不陰不陽的。萬老師才不會跟他有緣啊。”穀桂花說。

羅喜說:“這事啊,我最清楚。我和萬青是坐一輛車分配來的。那時是整臭老九的時候,萬青和我都是挨整的對象,哪敢跟他杠啊?”

“在那種政治氣候下,就是他不整你們,也總會有人整的。”高誌民推測著。

“但他也太過分了。”羅喜氣憤地說:

“那時我們剛來,很想家,特彆是黃昏時,我們就站在高坡上,朝著武漢的方向遙望著,談著武漢的熱乾麵和麵窩。

史懷遠就在大會上批判我們,說我們念念不忘城裡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拒絕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萬青愛美觀,在茶具上蓋上一塊針織品的鉤花帕。他就在大會上批判她嚴重的資產階級思想,說:‘茶盤上還要搭塊破布,呃?這是個什麼樣的調調,呃?’

後來萬青有了珍珍,麻煩事就越來越多了,他簡直就盯上她了。

當時規定教職工都不許在家裡做飯,萬青就抱著珍珍上桌子吃飯,每桌十個人。早餐是每人一碗粥,中餐和晚餐是每人一碗飯,桌子上的菜是每天每餐都固定不變的,一小盤能看見盤底的炒黃豆和一碗醃菜。他說上桌子的人都要算夥食費,珍珍是抱著的也要算半個人的夥食費。

萬青也不計較,算就算唄,按說珍珍吃奶,根本就不會吃也不能吃這樣的飯菜,應該說不能算。哎,他算了錢還不罷休。

由於奶水不夠,萬青就在自己的烤火盆上用一個小土罐跟珍珍熬一點粥。他聞到米香味了,一頭撞進門去,一腳踢翻了土罐,說:‘說了不許開小灶開小灶的,怎麼就是不聽?!這資產階級的生活作風怎麼就是這樣地頑固不化!’

我住在隔壁,聽到響聲,跑過去一看。室內火星四濺,熱灰飛揚,土罐滾到萬青的腳邊。我看見萬青抱著珍珍站起來退了一步,本能地把土罐一踢,那土罐剛好打在史懷遠的要害處,又重又燙。史懷遠抱著下部,難受得直跳直蹦的,直往外跑。”

“哈哈哈……”大家都笑彎了腰。

何先中說:“啊,原來是土罐打的啊,怎麼就傳出,是萬青踢了他……是萬青故意要他的命呢?”

穀桂花說:“嗯,我也聽說是史懷遠圖謀不軌時,萬青姐故意的。”

羅喜說:“那都是傳誤了。當時的現場情況就是這樣的,萬青怕燙著自己,急著一踢嘛。史懷遠不依啊,到處說這是階級報複,硬要萬青作檢討。

萬青呢,倔強,就拖著不作,於是史懷遠就千方百計地來整她。

當時要與貧下中農相結合,經常下鄉勞動,他明知道萬青一個人帶個小孩不容易,卻派最累最臟的活給她,我幾次提出來跟萬青換,可史懷遠都不同意。

一次,帶珍珍的那個奶奶病了,萬青就帶著珍珍上工。有在穀場趕雞趕鳥的活他不派,他偏偏要派萬青下田插秧。

好啊,萬青就背著珍珍下田插唄。可能一彎腰背上的孩子就不舒服,萬青一彎腰珍珍就哭。史懷遠就說萬青是故意擾亂社會主義秩序。

於是,萬青就把珍珍放在田埂上坐著,這小丫頭坐不住,不知怎麼就跌到秧田裡了,差點被淹死。

幸好生產隊長路過,把珍珍一把抓了起來,大聲叫道:‘是誰家的小孩子,呃?誰家的!’

一聽說是老師的小孩。他生氣地大聲吼

道:‘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也不一定非要下田不可啊,有這樣圖表現的嗎?那個老師,起來起來,去做點彆的事,小孩子的事是大事,簡直是胡鬨!’

好哇,是隊長要她上來的,總該沒話說了吧。哎,開會總結時,史懷遠又大做文章,‘……有的人啊,也太不象樣子了,完全不是虛心地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而是把孩子當做擋箭牌。孩子嘛是把傘,又好躲陰,又好躲懶。出工呢象烏龜 ,好半天都出不來,收工呢象兔子,那才看她跑得快啊,說是孩子餓了。這是什麼態度啊,是不是?這是抵抗再教育……’

哼,史懷遠不點名地批了個夠,批了個‘透’。

批林批孔時,說是誰要來檢查,一晚上要萬青辦四個黑板報,學校一個、班上一個、團委一個、黨小組一個。萬青在教室裡寫著畫著。我把我們班的黑板報剛剛辦完回來時,聽到了珍珍的哭聲,就忙去叫門,沒有人回答。我慌了,推門一看,珍珍竟從床上跌到地上哇哇哇地大哭著,還不知道她哭了多長時間。

那麼多的老師他不要,就要萬青一個人加上兩個學生辦四個啊。按理說,他見萬青這樣地忙裡忙外,是要加以同情甚至照顧的。當我去教室幫忙時,他皺著眉,撇著嘴,揮著手要我走,還拍著桌子叫著:‘沒那回事!啊,有孩子就不能工作了,那農村的婦女就都不乾活了?一個女人,一個月拿的錢比我們男人都多,還能不做事的?’

最可怕的就是那一次,上筆架山挖渠道,一丈五尺寬,一丈五尺深。那山呢,陡峭得幾乎站不住腳……”

“有多少度啊?”穀桂花問。

何先中說:“你能不能不作聲啊?那山我知道的,人隻能抓著茅草、小樹、荊棘往上攀……”

穀桂花把何先中一推,說:“叫我不講,你講什麼講的?”

楊蘭說:“啊喲,你們倆彆鬨了,讓羅喜講吧。”

羅喜吞了吞口水,說:“是啊,這樣的事,他也派萬青了,並且還要她帶一個初二的班。萬青背著珍珍,一邊一步一步地往上蹭,抓草的手都流血了,還要一會吆喝著學生注意安全,一會又帶著學生們喊:‘革命不怕苦,上山挖大渠,學大寨啊開大荒,山溝也富裕!’

上山後,就開始緊張地乾活了。一個小個子的男生不小心把腳挖破了皮。萬青沒辦法,急著把自己的棉衣裡子撕了一條給他包上,讓他跟珍珍坐在一邊。

就這樣起早摸黑的挖了三天。第四天中午,那小男生叫道:‘萬老師萬老師,珍珍,珍珍她不行了,叫也叫不醒,掐也掐不醒,這可怎麼辦啊?’

萬青抱過來,果然如此。她慌亂地四處張望著,求救著。史懷遠剛好走過來,他不耐煩地說:‘怎麼啦,抱著個孩子象個什麼話?’

萬青急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醒不了了!’

史懷遠漫不經心地說:‘醒不了,哼!就讓她睡唄。’

我一聽,近前一看,見珍珍昏迷著。那怒火啊,簡直按捺不住。我大聲地吼著萬青說:‘還楞著乾嘛,快送醫院啊!’

萬青為難地說,‘我帶的班,我的學生怎麼辦啊?!’

史懷遠說:‘是啊,這些學生怎麼辦,誰帶啊?出了問題誰負責啊?!’

萬青一聽,就火了,立馬說:‘學生你帶,你負責!’說著就抱著珍珍,坐在山坡上艱難地往下一邊蹭,一邊滑。滑快了,娘倆就連滾帶爬地直往山下衝去。

我一見,急了,連忙去堵住,才沒發生危險。

下山後,還要跑五、六裡路才到衛生所。一個女同胞,實在是太難了。

於是,我對史懷遠說:‘我去幫幫萬老師。’

他不讓。

我說:‘學生、萬青、包括珍珍,有一個人有什麼閃失,你負得起責嗎?!’

說著我就要走。

史懷遠拉著我的棉衣,說:‘哎哎,你起個什麼勁啊,你是她的什麼人啊,嗯?!’

我一時著急了,就說:‘我,我是珍珍的舅舅!怎麼啦?’他還是抓著不放,我乾脆不要棉衣了,穿著件毛衣就跑了。”

羅喜還沒講完就笑了。

“啊,原來你這個舅舅是這樣來的啊!”穀桂花恍然大悟地說。

“彆吵,那後來呢?”應穀聲問。

羅喜接著說:“那後來啊,我就抱著珍珍跑到了衛生所。我跟萬青急得不得了地要醫生急救,你們知道,那醫生看了看說什麼嗎?”

“醫生說什麼?”大家問。

“嘿,那醫生搖了搖頭,說:‘中毒也不象,又不發燒,感冒也不象……我看啊,沒有多大問題,抱回去觀察觀察吧。’”

萬青淚水漣漣地說:‘醫生,她不醒,你要把她救醒啊!’

那醫生說:‘救什麼救,她的心臟還在跳嘛!’

我一聽,怒氣衝衝地說:‘你這說的什麼話啊,呃?!心臟不跳不是死了嗎,那還要你救什麼救啊?!’”

“是男醫生,還是個女醫生?”葉凡問。

羅喜說:“是個男的,還是衛生所的主治醫生。我跟他吵了起來。還是掛號的一個女同誌說:‘這樣,地區剛好來了一個小兒科的女醫生,很有名的。不過她在離這兒很遠的山寨上,你們不妨去請她去。’

‘有多遠?’萬青問。

旁邊又一男的想了想,說‘有,大約有二十裡多裡路吧,全爬山。’

萬青毫不猶豫地說:‘好,羅老師,你就在這兒看著珍珍,我去請。’

我說:‘我去,我比你快。’

於是我就往他們說的地方跑。還幸虧史懷遠把我的棉衣抓了去,寒冬臘月的,我穿著一件毛衣都跑得大汗淋漓的。

好容易找著了那位女醫生。嘿,那女醫生也真行,四十多歲的人了,又高又胖。她穿著一件單衣跟著我跑,跑得她啊,單衣都濕透了,一直跑到衛生所。萬青和我心裡都過意不去。

她一來就一邊跟珍珍聽診,一邊問處理情況。翻了翻珍珍的眼睛後,要護士準備打點滴。然後要我去倒杯開水,在開水裡放點鹽放點糖攪好了拿來。

啊喲,那年月,開水和鹽到容易弄得到,可是糖就難弄了。找了好幾個人,才要到了一小湯勺糖。

真神啊,那醫生隻喂給珍珍喝了半杯,珍珍就睜開了眼睛,隨即就能下地走路了。把個萬青欣喜得恨不得跟那醫生叩頭,連連說道:‘謝謝,謝謝李醫生,謝謝……’”

那醫生笑著說:“沒關係。是低血糖,以後要注意點。”

“啊——”聽的人全都鬆了一口氣。

穀桂花說:“那姓史的也太不是個東西了,要是我啊,早就要把他揍一頓。”

羅喜笑了笑,說:“後來,是打了他的。華宜因科研爆炸犧牲後,電報是打到縣委辦公室來通知萬青的。

萬青剛剛處理了華宜的喪事回來的那一天,史懷遠公然在操場裡跟幾個人說著:“扯淡,她哪是什麼烈屬,她丈夫是清華大學畢業的,是資本家的孝子賢孫,是畏罪自殺的……”

萬青剛好聽到,她怒火中燒,衝過去就扇了他一巴掌,說:‘可恥!’就揚長而去。

那一巴掌打得好響,辦公室的老師出來看時,隻見被打蒙了的史懷遠捂著臉怔怔地站在那兒。

旁聽的幾個人趕緊走了。

哎……

萬青算是吃他的虧,吃得都有賣的了。”

羅喜講到這裡才舒坦地笑了笑,說:“好了,現在萬青算是不怕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