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老師,你有沒有搞錯啊?我,我憑什麼不用上學了,即或是我有錯,那比起他們談戀愛來,也是小巫見大巫啊。”
“彆瞎胡說,從現在開始,不許說他們戀愛戀愛的,影響太壞。就憑這一點,你也應該回去,你太會攪局了。”
何三寶跳了起來:“憑什麼啊,你也太不公平了!”
萬青平靜地說:“憑你入學時的‘軍令狀’,其中的一條就是,你保證不跟任何人打架的,白紙黑字是要兌現的。你不記得了?那麼,要不要我到辦公室裡去拿來,讓你確認確認。”
何三寶睜大眼睛,一摸後腦殼,仿佛記了起來,連連說:“啊,不用不用。但是,老師啊,你不能拒我與千裡之外啊,您一下子要我回去,那我不能讀書,那我怎麼辦啊?”
“那就是你的問題了。是你自己要立的‘軍令狀’,對吧?軍中無戲言啊!你不會賴著不走吧?”萬青說著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何三寶急了:“老師啊,我千錯萬錯,但是我想讀書沒有錯,你打我罵我都行,你不能真的讓我不讀書了啊!”
“噯——是你自己不讀的。讀書,你就好好的讀啊!你前些時把老師從教室裡推出來,拒不賠禮,現在又打了女同學,拒不認錯,那你明天還將做什麼,我能預測嗎?我敢留你嗎?而且,象你這樣的學生,你的家長到現在也不跟老師聯係聯係,我怎麼跟劉春芳的家長交待?光我賠禮道歉行嗎?她的醫藥費這次我付了,下次呢?下下次呢……”
“那,我付錢好了,我把醫藥費還給你。”
“不,要你的父親來。”萬青堅決地說。
萬青說完就往外走,何三寶氣哼哼地走了。
辦公室裡,萬青手撐著頭沉思著,不管何三寶說的事是真是假,她決定先不找丁楚根和何莉談話,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眼睛轉動中,突然發現課本底下露出一封信,拿起來一看,竟寫著是“何莉親收”。那,這封信怎麼會到這兒來了呢?
她皺著眉,一看內容,立即笑著搖了搖頭,落款是丁楚根。
丁楚根不喜歡古文,他是絕對寫不出這樣具有古體風味的句子的。特彆是後麵的那一句,是宋代柳永《蝶戀花》中的原句。
她忙站起來翻開廖鬱林的作文本,把筆跡一對,心裡頓時咯噔了一下。廖鬱林怎麼會參與進去的呢?這怎麼可能呢?她又找出廖鬱林的練習本,筆跡也跟信上的一模一樣,但筆墨不一樣,看來是一支不錯的筆寫的。
她又一本一本地對筆墨,初步認定這寫信的筆是張靈潔的。她想,除了何三寶、張靈潔、廖鬱林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人參與呢?她酥軟靠在椅子上。
廖鬱林家裡,雞靜了,豬安了,人都入睡了。冷冷清清的院子裡,隻聽見秋風撫動樹葉的沙沙聲,月光撒下她淒涼的銀輝,在婆娑的樹影中時隱時現。
廖鬱林正襟危坐在石桌旁,傷愴悲切道:好一個活著的人生,好一個庸庸的小輩!多麼艱難的曆程!十六年了,我已在這個世界上上活了整整十六年。
啊,歲月給了我什麼?我又給了歲月什麼?虛擲年華的罪大惡極,苟且偷生的無恥卑鄙。十六年,我是充滿著淚水和飽含著辛酸渡過的,我是在惆悵和茫然裡爬出來的。
母親啊,如果您活著,我是否也會過著這樣乞討的生活?!
他雙手托腮,癡癡地望著天上,又說,人們把我看作是無知的呆子,把我視作下賤的蠢豬獺狗,無人道暖,無人問寒,無人教誨,無人療傷……我不甘心過這樣的生活。可就是這樣的生活還時時會遭到破滅。
母親啊,我想讀書,我就想讀書!
讀書也許是一件好事。大概是寂寞的緣故吧,它使我染上了一點正道。曆史的閱曆透達了我的肺腑,塵世的典章啟蒙了我的信念。隻許做太陽,不許為明月和枯草。
母親啊,我愛您!
可是,我恨,我恨我何以要來到人間……啊,我恨,我恨我何以又不要在人間?!這世道實在是太艱難了。
他淚眼蒙朧地望著天上,繁星點點,浩月如弓。
好久,他好象看到了雲層中他的母親的臉朧,他好象聽到了他母親的聲音:“孩子,生活——是磨出來的。”
他急忙地站了起來,睜大著眼睛,他想再看清楚一些,他想親近她,不由地往前一抱,可他什麼也沒觸及到,他抱到的是他自己的肩膀。環顧四周,隻有他自己和他的影子。
他記起來了,萬老師說過:“同學們,你們能坐到這兒不容易;你們的父母能讓你們坐到這兒,他們更不容易;每一個活著的人都不容易。生活在社會中的人,誰都會遇到不同的苦痛與災難。但是,苦難能磨勵我們的心性,能鞭策我們的奮進,能孕育我們不屈的靈魂與堅韌的力量。同學們,生活是磨出來的……”
無聲的淚,順著他的臉頰流淌,淚水滴到桌子上,桌子上擺著兩個紅薯,一杯清茶,這就是他過生日的全部。
公雞唱了四遍,廖鬱林一邊在灶裡燒火,一邊炒醃菜。然後把炒好的醃菜抻抻按按地裝到罐頭瓶子裡。象所有的學生一樣,這是他一個星期的菜。
他又提著尿素袋子到缸裡去舀了半袋米,靜靜地看著米袋。好一會,才鼓足勇氣慢慢地走到後媽房門口,喊:“媽,給點蒸飯錢吧。”
廖母說:“前(錢),還後哩,你爸又沒回,我是一個刮沙的坯子也沒有的。人長樹大的,都要當家立業的人了,還整天找彆人要錢要錢的,你好意思?”
“媽,給點吧。”廖鬱林堅持著。
廖母發煩地叫了:“給什麼給的?我沒有啊,我沒有,你叫我怎麼給?一大清早的,就在這兒吵啊吵的,你還讓不讓人活啊……”
廖鬱林咬緊嘴唇,慢慢地離開了。走出後門,猶豫了一會,又悄悄地從後門走進廚房,把廚櫃底下的一個銅暖壺拿了出來,用手摸了摸。最後下決心地放進米袋子裡,輕手輕腳地走了。
這個孤獨的身影,在拂曉清淡的微光中移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