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的後山坡上,低著頭逃跑的何三寶迎麵碰到了萬青,一下子定住了。
不少看熱鬨的學生正在往這裡跑。萬青厲聲命令道:“到我家裡來,快啊!”
何三寶跟著萬青進了萬青的家,一進來就叫:“你要把我怎麼樣?交學校開除,送派處所?反正你有權力!”
萬青癱軟地躺在帆布躺椅上,探著頭看他。
何三寶氣急敗壞地對著天花板歇斯底裡地大發作:“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老師,一切都要按你的來。上課、下課、交作業、睡覺……我們有自由沒有?我們要生活的豐富多彩,我們要,要……反正我們要的你沒有。我們犯一點錯誤你也不放過,賠禮道歉都不行,說要請家長就要請家長,說要請誰就要請誰。送禮也不接,活象個清官,但你又不是個官。你到象個管家婆,比管家婆更厲害。對,你就象個閻王!不,不是象,你就是個活閻王!”
“啪打!”一聲,萬青一拳把躺椅上的扶手打斷了。她驟然站起來,聲色俱厲地叱責道:“沒有名堂!不上課,不做作業,你要學校乾什麼?你不會就呆在家裡,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打架、罵人、搞歪風邪氣,這是無知的野蠻,是愚昧的放縱,是墮落!難道我能不管?我管你,是履行我的職責。我,沒有要你去偷,也沒有要你去搶,我逼著你學習,引導你成才,是因為國家需要人才,這是教師的天職!任何人也剝奪不了,任何方法也威嚇不倒!我是閻王嗎?呃!我是教師,人民的教師!”
何三寶不禁打了個寒顫,他看見萬青蒼白的臉上盛滿了恨鐵不成鋼的焦慮和憤怒,深陷的大眼睛淩厲而瘋狂地逼視著他。
他驚恐得不敢出聲。剛才由於羞愧和絕望引起的憤恨已被擊得破碎不堪,他的頭腦已混亂不清。他把頭扭向一邊茫茫然地站著。
萬青抿了抿嘴唇,極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
金山峰急急地走進來說:“萬老師,陳東平上吐下泄,從昨晚到現在,已經……”
萬青急忙搖了搖頭,把眼睛抻了抻,儘力把自己從情緒中拉了回來。頓了片刻,她說:“我現在就帶陳東平去看病,你去對葉老師說,請他現在上數學,我下午上語文。”
萬青急忙在屜子裡拿錢,十元、十元、五元、五元、二元、五角……一分一分的硬幣全部塞進口袋,望了何三寶一眼,走了。
被冷落的何三寶很不自然地環視了一圈萬青的房間,眼睛落在五屜櫃的玻璃板下麵的一條字上:“人不能象走獸那樣地活著,應該追求美德和知識——但丁”
何先中慢悠悠地走進來,說:“你看什麼?這是一個好偉大的人說的話。你說說看,你追求什麼,你追求耍賴,追求刺激,是吧?今天這一戰,戰況如何,嗯?要是我啊,還真被你唬住了。可是萬老師她不會的。她心細得明察秋毫,她膽大得從容就義,她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她至死都會堅持自己的原則,她拚個人死骨頭爛也會堅持正義,伸張正氣。這就是她的人格魅力,連我們都服她,你還敢……”
他一轉身,何三寶不見了。
衛生院的掛號處。
吳蓮蓮把燙發一甩,說:“先交五十元,再辦入院手續。”
萬青說:“我這隻差幾元錢,你先把人收了吧,這孩子拉肚子拉得不行了,我馬上就湊錢來……”
吳蓮蓮把眼睛一瞟,說:“哪那麼多廢話,說不行就不行啊!病看好了,人跑了,獎金你來發呐!”
萬青不滿地說:“除了獎金還有良心嘛。”
吳蓮蓮說:“哼,良心,良心是能吃還是能喝啊?”
萬青氣憤地說:“跟你沒說的。”
她轉身就往學校跑,到財會室裡借了一百元,又急忙趕到衛生院。跟陳東平辦完了入院手續,扶著他就醫,扶著他上床。
然後守著他打吊針,跟他倒開水、喂藥、倒痰盂、掃地。
萬青家裡,珍珍在煤油爐子上的小鍋裡下麵,油沒放還不說,水沒開,她就把麵丟進去了。一煮,滿鍋的麵都成了麵糊了。
珍珍盛起來一吃,連連往外吐,她自言自語地說:“喲,怎麼不好吃啊。”她委屈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這時,高誌民來了。一看,哈哈大笑起來,說:“小丫頭,你是不是水沒開就下了麵啊?”
“啊,您怎麼知道啊?”珍珍哭笑不得地望著他。
他說:“走,到食堂去吃。”
“喲,今天不知為什麼,食堂的飯早賣完了。”
“那麼,我們就到葉伯伯家去吃。”
“我去過了,葉伯伯家沒有人。”
穀桂花笑著跑來說:“你就不會到我那兒去,嗯?小珍珍,就不跟我親熱。走,他們都在那兒,今天我請客。”
高誌民和珍珍一進去,都熱鬨得不得了。馬上一人一碗麵都端在他們麵前。
珍珍可高興了,一邊吃一邊跟葉寧說笑著,然後兩人一起去學校了。
高誌民一邊吃一邊問:“萬青哪去了?”
楊蘭說:“一個學生病了,她送去就醫,到現在還沒回來。真是啊,還沒吸取教訓。”
葉凡笑笑地說:“責任心強是好的表現。”
穀桂花說:“還是不強的好啊,早上何三寶那一下,還沒把人嚇死啊!
應穀聲說:“聽說差幾角錢,衛生院就不治。萬青回來找財會室借了錢的。”
“是啊,五十年代□□歡鬨,六十年代思想改造,七十年代激情燃燒,如今的年代啊,關係重要。連萬青這麼有名的教師,差幾角錢就是進去不了。”楊瑞華感慨地說。
高誌民吃完了連忙趕到衛生院。看見萬青正在給陳東平喂藥。
高誌民關切地問:“萬青,你還沒吃飯吧?”
同房的病人家屬說:“沒有啊,這個老師一直在忙,哪有這樣的好老師啊!”
萬青看看表,說:“我也不能忙下去了。本想等他的父母來了,我再走的。可是下午我有課,現在看來他也好了一點,隻是吊針沒打完。我走了,希望你們能幫他喊喊護士,行嗎?”
病人家屬連連說:“行行,你就放心走吧。但願我的孩子,將來也遇到你這樣的好老師就好了。”
萬青笑笑地說:“會的,比我更好的老師多的是。”
然後跟高誌民一起走了。
一出衛生院,萬青按著自己的肚子,說:“喲,誌民,我剛才一點都不餓,怎麼一出來,就感覺到餓得不行了。”
高誌民溫存地笑著說:“因為啊,你一直緊張著,一出衛生院,你精神上就放鬆了,所以就有感覺了。”
“是啊,可能是的啊。”
“怎麼是可能,這是絕對的。萬青啊,你這樣地拚命工作,我擔心你會把身體搞垮的。”
頓了一會,高誌民又說:“今天上午,嚇著你了吧?”
“哎,你怎麼知道的?”
“嘿,我怎麼知道的,全雲鳳山鎮上的人都在議論啊。都說要安慰安慰你啊!”
“是嗎,你也是來安慰我的?”萬青率真地笑了。
“嗯,不然,我怎麼現在會到學校去啊。”
“你到學校去了?看見珍珍了嗎?她吃了飯嗎?”
“虧你還記得她的飯啊,你真是個工作狂。你到我那兒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好是好,可是沒時間啊!”萬青看了看表說:“我馬上要趕回學校上課。”
看見高誌民不悅的樣子,她就說:“要麼這樣,晚飯我到你那兒去吃……”
“好啊!那吃什麼呢?”高誌民高興了。
“什麼都行。”
“啊,板栗糯米飯怎麼樣?我正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