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喊她:“媽媽!您……您彆老坐這兒,您回家啊!”
她才動了一下,問:“我在哪,嗯,你們怎麼來了?”
當穀桂花喊她:“萬青姐,回家吧,都快五更了,這地方不能久坐啊!”
“啊?我才坐了一會啊,都五更了?”她喃喃地說。
但她已經動彈不得,全身僵硬著。
應穀聲焦慮地說:“你不要為了他們,不顧我們的感受啊!你要是有什麼事,你叫我們怎麼辦?你叫珍珍怎麼辦啊?!”
羅喜誠摯地說:“萬青,實際上,我們都是你的親人啊!”
“回家吧,媽媽,沒有您,我好害怕啊!”
萬青的淚水淋淋。
當珍珍和穀桂花扶著她起來時,露水已經打濕了她的頭發,打濕了她的衣裳,她的手冰涼冰涼的。
當他們把她攙扶到家時,發現她慘白的臉上露出極度的疲憊,深凹大眼睛顯現出無限的憂傷。
她無力地一笑,說:“謝謝你們啊,都回去吧!明天都還要上課哩。”
穀桂花說:“行,他們倆都回去睡覺,你的門不要鎖,我去燒點薑湯來。”
穀桂花不一會就端了一碗薑湯過來。而且第二天還去鄉下買了一隻雞熬了湯,給萬青送了來。
笑笑地說:“萬青姐,好好保重吧,我挺佩服你的。”
萬青下意識地笑了:“嘿嘿嘿,行啊,有人佩服的感覺真好。”
穀桂花說:“嘿,我說的可是真的,你笑什麼?”
“哈哈哈……不是嗎?噯,有人佩服,你能不樂嗎?哎,謝謝謝謝啊!”
時間啊真是轉眼即逝,離高老的日子竟然指日可待。
萬青更忙了。她不僅要求各科老師們一個個階段的考試摸底;還要不斷地做好學生們的鼓勵工作;更要因人而異地找學生們一一談話。
她對廖鬱林說:“你偏科了。你喜歡語文,但是你再竭儘全力,你的語文分數也隻能漲小小的幾分,十幾分都難了。這就跟跳高一樣,跳到一定的高度,再上升一點點都很難。但是,如果你用同樣的功夫花在數學上,你的數學,我敢說,再漲個二十幾分都有可能,你說呢?還有,你化學成績也差不多了,可是物理,再抓緊一下,也很可觀的。你說呢?”
廖鬱林點點頭。
她對張靈潔說:“啊喲,我的天才學生啊!彆人都不會做的題,你卻偏偏會做,人人都會做的題,你卻大量的丟分。你還引以為自豪,說什麼‘我善於解難題’。你想想,那後果不是一樣的嗎?你豪什麼豪啊?未錄取通知書一下來,彆人也嚎,你也嚎!你如果把基礎知識重視了,打牢了,你就穩當了。你掂量著辦吧。”
張靈潔低著頭出來了。
她指著高采森的各科成績,說:“來,你看看,數學,你在立體幾何上再進五分;物理的力學上再進五分;化學上再進八分到十分……估計,你考個中專沒多大問題。我的好學生,就看你自己的了。”
高采森笑容滿麵地走了。
……
調動起來的學生們的勁頭啊,連萬青也始料未及。
一天夜裡二點多鐘時,睡得好好的萬青突然覺得自己鬨肚子。山區的夜,到處黑燈瞎火的,她不願意出門。可是,不去不行啊,她急急匆匆地往操場那邊的機械廠的公廁裡跑。
正上坡時,抬頭一看,昏黃的燈光下,竟然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把上廁所的路都擋了。頓時,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再一看啊,全是她班上的學生,拿著書瞅在路燈下學習。她才鬆了一口氣。而且學生們正在往兩旁擠,給她讓路。
張靈潔笑著說:“嘿嘿,萬老師,你從這兒過啊。”
萬青被他們的行為震撼了,這是在拚命啊,同學們。
可是,她卻板著臉說:“幾點了,都還不去睡覺,明天怎麼上課啊?”
“嘿嘿嘿,我們馬上就去睡的。”高采森說。
萬青命令著:“現在就去,科學點嘛!”
“好好好,我們走,走啊,鄉親們!”何三寶揮著手說。
萬青看著他們的背影想,這是怎樣的一種精神,隻要有了這樣奮發圖強,百折不饒的精神,還有什麼因難不能戰勝的呢?
天氣一天天的熱了起來。
一天中午,萬青要珍珍送一盤番茄給廖鬱林。一會,珍珍慌慌忙忙地跑回來,說:“媽媽,媽媽啊,你去看啊,學生們全吃的是蟲子啊,喲,啊喲,你去看啊,那不能吃啊!”
萬青連忙跑進保管室,看見好多學生都在那兒吃飯。
她一去,學生忙說:“萬老師,我們吃了飯就走的,絕不影響廖鬱林的學習。”
萬青盯著他們桌子上的罐頭瓶,看見罐頭瓶子裡的臭豆腐全是一片白蛆非常活躍地滿瓶蠕動著,她的心就跟著蛆的蠕動,一陣陣地收縮,頭皮都發麻了。她指著瓶子問:“你們這菜還能吃啊?”
高采森憨憨地說:“能啊,老師,這是鹽蛆,不礙事的。”
她又把裝醃菜的罐頭瓶子拿起來一聞,立即,一陣餿味衝鼻而來。萬青感歎萬千。
她說:“同學們,嚴格地說,你們的這些菜吃了是不衛生的。但是,目前也沒辦法,山路幾十裡,你們一星期也隻能回去一次。一次呢,就要帶一個星期的菜來,這天一熱就全變質了。目前,你們已經很努力地在克服這些困難。今後,我是說今後,你們無論怎樣發達,也永遠也不要忘記你們的今天。加油啊,同學們,為了你們的明天,為了你們的子子孫孫都不過這樣的日子,努力吧!”
“好!”同學們笑笑地一致回答。
為這事,萬青的心裡一直難受著。在高考的前兩天,她到機械廠的食品店裡,要賣十斤榨菜。
營業員說:“老師啊,您買少一點呢,我們還可以圓圓場。您一口氣買十斤,我們從外麵運進來都難啊!您又不是我們廠的職工。”
萬青好說歹說的,買了五斤回來。中午,她炒了一點豬油渣進去,端進了教室。葉凡喊她出來,通知她下午開會,布置如何帶學生進縣城去高考的安排和注意事項。
她點了點頭。再進教室,那一盆榨菜全沒了,隻剩下個空盆。她心裡又難過了。
她在最後的班會上說:“同學們,你們辛苦了!你們經過了幾百個日日夜夜的攻讀,終於迎來了高考的這一天,明天就是你們大展拳腳的日子。平時,我對你們批評得多。可是今天,是我說實話的時候。我對你們信心十足!因為,想考取的人多,但是,象你們這樣花大力氣的人卻少。你們是最用功的學生,你們是最過硬的考生!什麼樣的難題都難不倒你們,什麼樣的巧題都巧不過你們的心靈!千言萬語,就是你們一定要沉著冷靜,你們要時刻提醒自己,你們是所有考生中最棒的人!你們做不出來的題,誰也不會做得出來!”
學生們笑著,掌聲不停。
萬青笑著說:“好,預祝你們考試成功!”
學生們坐在班車上,一個個的興奮不已。
劉春芳坐在椅子上,一會兒起來,一會兒坐下,一會兒摸摸著前麵的椅背,一會兒又拍拍坐著的椅麵,又時時望著車窗外一晃而過的田野和樹木,感覺得又新鮮,又刺激,傻笑著合不攏嘴。
何三寶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說:“看啊,什麼叫鄉裡人進城,這就是典型啊!嘖嘖嘖……完全象個沒骨頭的……”
劉春芳爭辯著:“喲,你是城裡人了?不就是早幾天坐過這班車罷了,神氣什麼啊神氣?”
張靈潔笑笑地說:“吵什麼吵的?誰考上了,誰就是城裡人了。”
“對對對,就是!”高采森咧著嘴笑著說。
劉春芳譏笑說:“喲,高采森,就是說你考得上一樣啊?”
陳東平說:“這事啊,沒個定數,就看啊,誰家的祖墳埋得好。”
金山峰製止著:“儘瞎說!能不能說點鼓勵的話啊?”
一下車,學生們目不暇接地到處張望著。
萬青不停地叮囑著:“都跟好隊走,彆走掉了啊!”然後,牽著劉春芳的手,說:“你怎麼走到一邊去了?走掉了怎麼辦?”
劉春芳笑笑地說:“老師,縣城裡怎麼這麼多的房子,這麼寬的馬路,這麼多的商店,這麼多的人啊?這個灣子好大啊!”
何三寶聽了,取笑著說:“那是。那武漢、上海,那灣子還大些,人還多些,那馬路上啊,一天到晚的都有人走路。”
劉春芳追究著問:“啊喲,那灣子裡的人都不睡覺啊?!”
何三寶哧地一笑,說:“是啊,苕貨!”
知道的人都笑了,不知道的人都不吭聲,以免遭到嘲笑。
萬青笑容可掬地看著他們,她表現得輕鬆自然,她希望這樣的情緒能夠傳達到學生們的心裡。
但是她的內心比學生還緊張。
學生們睡了,她得巡視,首先清點人數,然後看看是不是都睡著了。
學生們醒了,她得盯緊,恐怕他們不守紀律走丟了。
學生們進考場前,她得發準考證,考完一科後,她又得收回來,幫他們保管著。
學生在考場內考試,她在考場外緊張著,心裡七上八下的,擔憂著題目難不難,他們會不會做,會做的題,是否會因為他們的粗心大意做錯了……
她啊,心神不寧。累了,就往地上一坐。
第一天上午考語文,劉春芳從考場一出來,就跟彆人一樣,都擠在萬青身邊互相對著答案,對著對著,突然就嘴一癟,撲在萬青肩上大哭起來:“萬老師,我的作文跑了題……嗚嗚嗚……”
坐在地上的萬青立即站了起來說:“同學們,同學們,彆對答案了。語文考試已成為曆史了,對也沒用。都走了走了,吃飯去,吃完了飯睡一覺,準備下午的考試!”
然後勸劉春芳道:“彆哭了,哭也哭不回來。準備下麵的科目考好些,來彌補。聽話啊,這就是考驗你意誌的時候了……”
三天的送考,萬青又瘦了一圈,又黑了一層。
回來後,有氣無力地躺了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