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懷遠不耐煩地叫著:“哎哎哎……你乾嘛乾嘛?你怎麼往這裡挑啊?!這又不是集市場,嗯?這是老師在開會啊!”
那農民嘿嘿嘿地直笑,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乘老師們開會才來的。我是廖鬱林的父親,這,魯書記都知道的。廖鬱林考取了大學,這真是多虧了學校的老師啊。我的孩子我曉得,簡直是個悶葫蘆,成天愁眉苦臉的,跟誰都不說話。嘿,你們居然把他教得考上了大學。你們教育孩子不容易啊,你們真是太辛苦了!我感謝你們,感謝!這是大喜事啊,老師們。人人都可以嫁女兒,娶媳婦。可是,不是人人的女兒,兒子都能去讀大學的。我真是感到我祖宗八代都光榮了。所以,我挑了一些板粟、柿子、花生、石榴……來約表我的心意,我謝謝你們,謝謝!”
老農民正正經經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正要出門,又回過頭說:“喲,這一激動,差點把大事都忘記了。八月二十五啊,老師們,這個月二十五,我請所有的老師都到我家做客,都去啊,一定啊,魯書記!”
老師們都笑了。
魯書記說:“好,好好。”
廖鬱林的父親一走,魯書記感慨萬千地說:“老師們,你們看,不容易啊!這廖行六家是八個孩子啊,他這是傾其所有的在感謝咱們啊。人們是這樣地真心實意地對待我們,你們說我們該不該更加全心全意地把工作做好啊?”
史懷遠連忙接著說:“是啊,所以啊,以後分配工作時不要挑三揀四的,能乾好,為什麼不去乾呢,嗯?!”
叫凡連忙說:“今天呢,是個大喜的日子,老師們都很高興。有人送東西上門,這是我們的光榮,有人這樣誠懇地請我們吃飯,這是我們的老師用熱血,甚至可以說,在某種情況下,是用生命換來的。在我們雲鳳山中學,沒有哪個老師工作時,是講條件圖報酬的。能乾好,還要人去乾啊,能乾好,還要看看這個人,是怎樣的在拚命的乾啊!本來我們的食欲被這送來的東西和請客的誠意調動起來的。老師們,彆讓其它的,比喻說沽名釣譽之類的東西衝淡了我們的味口。魯書記,如果會開完了,就吃東西吧?”
魯書記興味盎然地說:“吃,大家吃,越吃乾勁越大!”
“啊——”老師們都笑嗬嗬地一擁而上,搶著,吃著。
萬青笑盈盈地離開了會場。
回到家,考取了的學生,全聚集在她那小小的房間裡,說著笑著跳著。
都一一地請萬青什麼時候到他們家裡作客。
歡慶的酒宴從廖鬱林家開始,一直吃到中專的學生錄取通知單的到來。
每到一個宴會上,史懷遠都要講話:“……我們為你家出了一個大學生而感到高興,這是你們家的光榮,也是我們學校的光榮。我們學校將再接再厲加強領導班子的建設,提高教育質量,為考取更多的大學生而努力!”
講完了話之後,與家長一一握手,一副討好賣乖的嘴臉,一副功比天高的傲慢神態。然後雙手叉腰,昂首挺胸,好象全世界都是他的一樣。
穀桂花噘著嘴說:“看啊看啊,哼,他到好!平時啊,他一直諷刺打擊,還處處設路障。現在啊,他到搞得熱鬨流了,好象是他一個人的功勞似的。”
何先中說:“不不,平時啊,他又怕考不好,他麵子上無光;他又怕考得好,彆人的麵子上有光。這會,他的表現,叫做貪天功為己有,不怕醜。”
萬青淡然一笑地說:“哎,快吃。不吃啊,就辜負了學生和家長的一片心意。”
雲鳳山車站,公共汽車上坐著廖鬱林、張靈潔、金山峰、何三寶、何莉、丁楚根、高采森和汪年發等。
萬青把一個放了錢的紙包遞給廖鬱林,說:“拿著,彆太吃苦了,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啊!”
廖鬱林眼淚汪汪地說:“老師,您也一樣,好好保重啊!”
萬青白皙的臉上帶著最欣慰的微笑說:“好的,謝謝你。你們出去後互相聯係,互相照顧……汪年發,到了內蒙,就趕快跟家裡來信啊!”
汪年發眼淚汪汪地一笑,說:“知道了。萬老師,我挺感謝您的,您放心吧。”
車開了,送行的同學與車上的同學都依依不舍地喊著:“再見!”
萬青茫然若失地揮著手說:“一路平安!”
並且不由自主地跟著車小跑著。
車上的廖鬱林他們一直抹著淚水,朝車後看,看著她那穿著紅襯衫的儀態嫻雅的身影,慢慢地變成一個小紅點。
他們在心裡默默地祝福她健康、幸福。
“萬老師。”陳東平喊她。
她才如夢初醒,看見身邊的一群學生。她連忙說:“啊,對了,我給你們每個人都準備了一本書,不知道適用不適用,來來,都到我辦公室裡去拿去。”
辦公室裡,萬青把一本《木工家具》書給陳東平,說:“聽說你對家具很有興趣,而且山區也很需要。拿著吧。”
她又把一本《水稻種植》書給劉興田,說:“你看看,適合不適合?”
劉興田說:“好好,老師,這真是太好了!”
她又把《桑蠶養殖技術》的書遞給劉春芳,問:“需要嗎?”
劉春芳眼淚汪汪地點點頭:“需要。老師,這多少錢?”
萬青溫存地說:“跟老師我啊,就彆提錢了。這是我根據你們每個人的愛好與特長送給你們的禮物。希望你們啊,在自己的一片天地裡,乾出一番事業來,顯示出你們人生的更高價值。好嗎?”
“好好!”同學們一致回答著。
他們與辦公室的老師一一道彆。
萬青一直把他們送出校門,看見他們遠遠離去的身影,她頓時感到全身無力。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默默地走上了山崗,慢慢地走到那棵小樹旁,慢慢地躺到廖鬱林總是躺著的小坑裡。
她頭枕到手上,眼睜睜地望著藍天,又慢慢地閉上眼睛,淚水從她眼角裡溢了出來,順著臉頰流淌。
她喃喃地說:“走了,都走了,這既是老師的驕傲,也是老師的悲傷。他們渴望知識而來,他們受了委托而去,他們的人生一定比自己絢麗輝煌。唉,我燃燒了自己,照亮了他們麼?華宜,你說呢?如果說是,那麼,我應該感到的是,一種犧牲的悲壯。可是,我現在卻感到的是,一種深深的失落和孤單。
誌民,你會笑我不夠堅強。是的,我應該向你的母親學習,學習她的智慧與剛強,學習她的灑脫與開朗。你知道嗎?羅喜把珍珍帶到她那兒過暑假去了。珍珍來信說,高奶奶可喜歡她了,說是要留她在那裡讀書,說是大城市裡條件好。如果珍珍願意,我想你肯定是同意的。現在,我想珍珍了,我想你母親了,我也想我的母親。聽珍珍說外婆的身體沒高奶奶的好。當然,我更想你了……”
無聲的淚水橫流在她的臉上。
小樹在她身邊點頭,對她表示讚歎;小草在她身邊搖晃,摸撫她心靈的創傷。
視線模糊中,她看見珍珍送開水到教室的講台上,張靈潔故意唬著臉說:“以後彆送了,嗯?要喝水,我們自己會去拿的,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彆燙著了哭鼻子。”
珍珍噘著嘴說:“不,我聽我媽的!你才哭鼻子哩。”
深夜,她在廖鬱林的窗外徘徊,廖鬱林打開窗子,對她感激地一笑說:“萬老師,去睡吧!您放心,我一定不會偷懶的。”
房間的牆壁上掛的《成績一覽表》裡,廖鬱林、張靈潔的成績直線上升。
何三寶嘻笑顏開地說:“萬老師,我考取了,我不是瓷器!”
……
高校大學生宿舍裡,聽了大半夜的高夫子無限感慨地說:“真是,生為長輩,不是父母,誰能如此啊!夥計,你真幸運!”
廖鬱林無限深情地說:“你們想想,我們怎麼不急於想見見她呢?特彆是我,為了考研究生,兩年沒回去了,又聽說她正患胃病……反正,我一考完,就回去。
高夫子讚歎地說:“啊!這比愛情更寶貴的感情,我要寫一首詩……”
大家都笑了。
廖鬱林謙謙地一笑,吞吞吐吐地說:“我到是寫了幾句,弄不好……”說著從屜子裡拿出一個本子來。
高夫子說:“來來來,我看看。”
他一把搶過來念著:
老師,
你是天上的星辰,
照亮了孤寂的夜路人;
你是勞作的農夫,
在靈魂的田野上躬耕。
你精神煥發地
引導我告彆苦悶;
你滿腔熱情地
展現世界的五彩繽紛。
老師啊,
你熱情似火地
奉獻了你的真誠。
我穿越了蠻荒
踏上文明的旅程。
你慈母般地關注著
我的遠行。
我如風一樣地追隨著
你的身影。
你的使命是:育人
我的誌向是:成人
成熟了的我
將展翅高飛。
你卻還在荒山上
默默地耕耘,耕耘……
高夫子讀完了之後,廖鬱林問:“怎麼樣?”
高夫子說:“意猶未儘,意猶未儘啊!”
小王感慨地說:“肺腑之言,肺腑之言……”
小李感動地說:“我也想去看看她,她也是我們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