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鳳山中學的教室裡,萬青站在講台上。顯然,她比四年前清瘦多了,但精神卻飽滿旺盛。
她情緒激昂地鼓動著:“……同學們,還有十五天,就要高考了。你們現在要按正常的作息時間規範自己,養精蓄銳,以保持清醒的頭腦。50%的考試水平,50%的精神力量……”
學生們聽得心領神會,從心眼裡感動著,從行動上執行著。
辦公室裡,時鐘已指向十一點多了。
何先中收起化學試卷,說:“萬老師,又剩你一個人了,走吧。”
“啊,你先走,我還有幾份就改完。”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
萬青把八十分以上的放在一邊,把六十分以上的理在一起。
剛站起來,準備走,她感到頭暈眼花,房屋在轉,地麵在旋。她問自己:我這是怎麼啦?胃潰瘍又潛血了?
她慢慢地蹭到室外,發覺下雨了,而且滿天的烏雲翻滾。突然一聲巨雷,豆大的雨滴嘩嘩而下,越來越大,她轉身往學生寢室跑。
學生寢室裡,學生們用臉盆、瓷碗、水杯放在床上、地上接水。
高采森的弟弟高廣森說:“萬老師,這兒漏得最厲害。”
萬青一看,一根托起主梁的主柱下,一個大腳盆都溢滿了水,雨水在地上橫流。
萬青把兩個疊起的板凳放到床上,然後踩到兩個疊起的板凳上。用竹篙頂順屋上的青瓦,雨水馬上漏得小了一些。
她又試著頂了頂,然後很抱歉地說:“高廣森,也隻能這樣了。”
她一手扶住橫梁,正準備下來,突然發現,粗大的橫梁由於長期漏雨的浸濕,慢慢腐爛成一小條一小條的木屑,隻有這腐爛成渣的木屑擱在主柱上,大有立馬要斷裂之勢。
萬青大驚失色,兩眼一黑,搖晃了一下,從板凳上跌到了床上。
高廣森把她扶了起來。她忍著疼痛,極力坐了起來,喘著氣,堅定地大聲說:“同學們,這間房子,漏得不能住了,你們馬上把涼席、用品全部帶走,帶到教室裡去住。快點!而且這根柱子不能碰。”
她站在這根腐爛的柱子下,雙手攔著學生們,不讓人碰。急切地命令著:“高廣森,快,組織一下,馬上行動!不管是哪個班的,都得走!”
萬青一直等到學生們全部都走了,才最後一個離開寢室。
史懷遠的侄兒,不願意睡在教室裡,跑到了他那裡去了。
史懷遠一聽,火冒三丈地趕到學校,找到教室裡,對著正在安排學生拚桌子就寢的萬青大聲吼道:“你你你,你這是搞的什麼名堂?半夜三更的,鬨翻了整個學校,打亂了學校的正常秩序。哪有危險,呃!哪有?總沒有倒塌過。啊,你一說倒塌就要倒塌了?你這真是沽名釣譽,蠢惑人心!學生們,聽我的!都跟我統統地回到寢室裡去睡。這睡在教室裡象個什麼樣子,呃?這明天怎麼上課?!”
萬青急了,連忙站到講台上大聲說:“彆動,同學們,你們都彆動!今晚上所有的人都必需聽我的!”
史懷遠指著萬青的鼻子,咄咄逼人地說:“呃,你還搞邪了,到底你是校長,還是我是校長?!”
萬青推開他的手,斬釘截鐵地喝道:“姓史的,今晚可不是誰是校長的問題,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你懂麼?!出了問題,彆說你是個校長,就是再大的官也頂不了的。二百多個學生的性命,你試試看!這兩年,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要趕快維修,趕快維修,你總當耳邊風。出了問題,我會老帳新帳跟你一起算的!”
“算就算,誰怕誰啊!學生們,聽我的!都跟我立馬回到寢室裡去!”史懷遠揮著手喊。
有不少學生就動手拿著涼席準備往外走了。
萬青連忙從講台上跑到門口,雙手撐在門框上,秀麗的麵容冷峻蒼白,一雙深陷的大眼睛閃射出冷厲的光芒,阻攔著:“同學們,彆走,一定不能走!要走,除非你們從我身上踏過去!高廣森,你跟我看著,看誰敢從我麵前出去!”
萬青一副豁出去的樣子。
高廣森狐假虎威地說:“是!看誰敢從我麵前出去!”
這時,在門外聽了好一會的李大昌,低聲悠調地說:“派個人去看看不就結了。”
老師們議論紛紛。
穀桂花說:“那就派你去啊。”
李大昌連忙溜走了。
葉凡說:“好,那我去看看。”
萬青一把拉住葉凡說:“不能去!那橫梁就隻剩下一點點腐木屑擱著,一碰就要垮了……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垮,反正它要垮了……”
羅喜說:“不要緊的,我去看看,馬上就出來。”說著就往寢室那裡跑。
萬青不顧一切地衝進雨裡,在離寢室的不遠處拚了命地拉住了他。大雨衝刷著她的身軀,一陣狂風猛烈地襲來,噎著她的話:“你怎麼這樣不聽……”
話沒說完,“轟隆隆!”巨大的響聲,驚天劈地,震動了寂靜的夜空,幾丈高的灰煙騰空而起。
寢室就在眼前坍塌了,土磚、瓦片滾到羅喜的腳下。
羅喜驚醒過來,趕快護著萬青往回跑。
人們都往現場跑去。
楊蘭邊哭邊喊:“羅喜,羅——喜!”
趕到的師生目瞪口呆。
魯書記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好險啊!”
葉凡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喃喃地說:“她救了我們的命。”
萬青隻覺得頭腦猛烈地一炸,內臟翻騰攪海似地被撕裂般的一陣疼痛,眼前一黑,腿腳一軟,她拉著羅喜的衣服暈倒在地。
羅喜大叫:“葉凡,快!萬青,萬青不行了!”
魯書記忙叫:“快,快送她到衛生院!”
史懷遠連忙叫著:“學生們都回到教室裡去睡覺去!要你們在教室裡不要出來不要出來,就是不聽!都回教室,回教室去……”
楊蘭跑過來抱著萬青喊:“萬青,萬青,你,你怎麼樣,啊?你可千萬不要有事啊!”
穀桂花哭著說:“她不會有事的,你救了這多人的命,菩薩會保佑她的。”
羅喜說:“快把她抬回家,她全身都淋濕了。”
萬青無力地躺在床上,臉色象牆壁一樣的灰白,身軀象泥土一樣地癱軟。她一睜眼就天昏地轉,一閉眼就暈死過去。
應穀聲和何先中抬來了竹床紮好的擔架。
萬青微微地睜開眼說:“謝謝,我還好,你們都去睡吧,明天都還要上課哩!”
楊蘭說:“去吧,萬青,這樣躺著也不是個事啊。”
史懷遠站在門口不陰不陽地說:“不躺著怎麼辦?天在下,地又滑,而且這大半夜的,就是上坡下坡的折騰去,不見得就找得到醫生。聽說王醫生回武漢了,除了他,你們還能找誰?你們武漢人就是這樣的,憑著自己有點本事,一搞就回去幾天。那個武漢有個什麼好啊,走個路還要讓汽車,讓人的。不象我們這兒,你橫走直走也碰不到一個人,看見汽車就象看見慧星一樣。再說,這樣的病就是要靜養,不能動。誰動了誰負責。”
他說完扭頭就走了。
大家都默不作聲地拿不定主意。
最後,應穀聲說:“那就等明天吧,擔架不拆,隨時待命。”
楊蘭守在她床前,一直到天亮,穀桂花來換她去吃早飯。
早餐後,羅喜、應穀聲、葉凡、何先中等都先後來看了看她。看見她沉睡著一動也不動,以為還好,就都上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