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宅有著獨有的江南園林風味,裡外三弄,曲徑通幽,青灰色主打的磚瓦牆上,綠蘿幽幽蔓延伸展,倒影在其下的水池中,碧影盈盈。
出乎方世的意料,在他自報家門之後,非但沒有受到阻撓,反而被人很有禮遇地引入正廳,被告知稍等片刻。
等待的過程中,他稍有閒暇觀望,空氣中有淡淡的彌香,他尋探而去,但見雕花屏風前的檀木高幾之上,八寶鼎爐繚繚生煙。
他從那飄渺的嫋娜煙姿,聞到古色古香的韻味。
“這是仙女艾,有安心提神功效。”
方世回神,轉身見一名四十開外的藍衣女子站在不遠處。
他笑了笑:“都說宋氏是高門儒商,今天才算見識了。”
“方先生客氣了,我是羅薇,是宋宅的管家。”女子走近,伸出手來,回答中規中矩,“聽說您是來找唯遺小姐的?”
唯遺?宋唯遺?
他算是正式曉得了宋老夫人指定繼承人的姓名了。
“是有些事想與宋小姐商量。”他輕輕握了一下羅薇的右手,隨即放開,“不知宋小姐是否有空?”
“唯遺小姐在後花園。”羅薇點頭,側過身子示意,“方先生這邊請。”
方世跟上。
羅薇帶著他走過飄窗之後長長的長廊,古舊木材獨有的氣息在空氣中漂浮,他望長廊外碧綠的池水,其上蓮葉片片,五色的鯉魚慢條斯理地甩尾遊來遊去。
聽說宋老夫人年輕時是一等一的江南美女,嫁到喬陽這北方城市來,存有對故鄉的思念,宋家豪擲萬金,仿造姑蘇園林建築修葺了這彆苑供宋老婦人居住,誰知幾十年後,正牌的宋家祖屋逐漸荒廢,反而是這裡,成了名所周知的宋宅。
若說現今的方宅是大氣磅礴,那麼宋宅,就是婉約典雅了。
走到儘頭,跨過圓弧的拱門,青竹掩映之下,翠綠草坪中白色的藤蘿秋千在些些晃動,背對他們的女子悠閒地坐在秋千之上,一雙纖白的手抓搭在藤繩之上,十指默契地輪流上下起伏。
羅薇低聲道:“唯遺小姐,方先生來了。”
女子手上的動作驟然停止。
“好。”她說了一字,帶出舒緩的清淺音質。
羅薇對方世頷首,轉身離去。
方世思索該以何種開場白來探討接下來的話題。
他是個商人,他必須以最小的付出代價來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宋小姐。”他采取最平和的方式來拉近彼此的關係,“對宋老夫人的離世,我覺得非常遺憾。”
女子沒有答話。
方世不知她是什麼意思。
“宋小姐。”他上前一步,走近了些,“恕我冒昧,也許你尚沉浸在喪親的哀思中,但有些事,我不得不與你儘快商量。”
秋千停下了,青花瓷刺繡的柔軟布鞋落在青綿的草地上。
女子緩緩轉過身來,麵對方世。
她穿著繁花層疊褶皺的白色中袖涼衣,其下是樣式簡單的漸近色的水藍大擺裙,鎖有金色環扣的淺紫腰帶環繞腰間。她有著白潤的膚色,小巧的瓜子臉,細長的眉,秋水剪若的雙眸,長翹的眼角,秀直的挺鼻。她額前的劉海被梳了起來,以發夾彆在頭頂,長發齊落至雙肩,末梢微微如波浪般卷起,右耳邊的鬢發處,彆了一朵小小的白花。
此刻,她與方世麵對麵地站著,輕輕地問他:“是有什麼事,要商量呢?”
方世愣住。
他認出她來了,飛機上一麵之緣的女孩。
居然是宋唯遺。
方世與宋唯遺坐在秋千旁的葡萄架下。
小小的大理石桌,光潔得可以倒影人的麵容,整塊黃玉雕琢的茶板上,精致的景德鎮瓷壺中,有著上好的西湖龍井。
宋唯遺遞給他一杯茶。
方世卻沒有心情喝下去。
“你睡得不好。”宋唯遺雙手捧著茶杯,小啜了一口,又望方世,“時差還沒倒過來嗎?”
方世一時未反應過來:“什麼?”
宋唯遺指了指他有些發皺的襯衫,微微一笑:“這不衣服都沒換嗎?”
方世想了想,將茶杯放了下來。
宋唯遺垂眼,看方世蓋在茶杯上的手。
“原諒我心情有些亂,或許無法循序漸進地與你詳細討論。”方世言簡意賅地說道,“我就直說吧,宋小姐,我爺爺希望我娶你。”頓了頓,他搖搖頭,“或者更確切地說,他是命令我娶你。”
宋唯遺的眼睫輕顫。
方世揣測她的反應——驚訝,生氣、憤怒……
宋唯遺終於抬眼看他,平靜說道:“我知道。”
方世驚訝了:“你知道?”
宋唯遺起身,徐徐走到葡萄架邊上,背對著方世,她捧著茶杯的手不由用力了些:“我回國前夕 ,奶奶給我打了電話,她告訴我了一些事,包括——”她回頭看方世,“希望我能嫁給你。”
方世收手,打翻了茶杯,青綠的茶水沿著光潔的大理石麵滴滴答答地掉落地麵。
他是有些憤怒了。
原來,爺爺早已與宋老夫人達成了某種協議,爺爺知道,過世的宋老夫人知道,連遠在美國的宋唯遺也知道。
不知道的,隻有他。而他居然還傻乎乎地跑來找宋唯遺,希冀能從她身上取得突破,讓爺爺的計劃流產。
結果呢,他得到了什麼?
這場鬨劇,從頭到尾,隻有他充當了小醜。
他站起來,挺直了身子,眼神冰冷下來:“原來如此。”
他走近宋唯遺,直到自己的光影完全將她遮蔽:“可是,嫁給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他看宋唯遺的目光是譏誚的,語氣帶著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嘲諷。
宋唯遺仰首看他,清澈的語音中帶有一絲寒意:“方世,彆太高估了自己。你給我不了我任何好處,能讓我平安無虞的,不是你,是方氏集團。”
方世猛地擒住她的手腕,他盯著她,狠狠的。
她的手抖了抖,尚有溫度的茶水潑濺出來,有幾滴飛到她的手背。
她忍著疼,無懼地迎視他,不肯服輸。
半晌,方世終於放開了她。
“這樣啊。”他不怒反笑,單手越過她的肩,撐在對麵架子上,眼中有了幾分吊兒郎當的意味,“那麼,我這個人怎麼樣,對你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了?”
宋唯遺也笑了:“你認為我能對僅是第二次見麵的人在乎到什麼程度?”
“好得很哪。”方世緊盯她的雙眼,頭一次念出她的名字,“宋唯遺,你知不知道,這樣做,你會毀了幾個人的幸福——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