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先登上了船,而後朝宋唯遺伸手。
宋唯遺方要搭上方世的手臂,希爾達突然開口道:“方太太,你不試試嗎?”
她指了指明亮的聖誕樹。
宋唯遺有些心動了。
她看了一眼方世。
方世不甚在意:“不過是些小玩意兒。”
“不,先生。”希爾達搖了搖頭,“再小的東西,也是屬於這裡的回憶。”
方世還想說什麼,宋唯遺搶先他一步開口了:“那我選一個好了,希爾達,你帶我去。”
方世遠遠地看著她走了過去,提著美麗的裙擺,在希爾達的示意下,踮高腳尖,纖指於那禮物遍布的聖誕樹中遊移著,最後停在一個橙黃包裝的小小盒子上。
她摘了下來。
人群又爆發一陣熱烈的歡呼,慶祝又有人在平安夜得到了禮物。
希爾達帶她回來,她跳上船,方世扶住她。
希爾達對她們頷首,微笑著:“方先生,方太太,接下來的時間,屬於你們了。”
她蹲下身子,輕輕地推了一把船尾。
多尼小船輕緩地駛離了海景餐廳。
月色溫柔地泛在海麵。
方世晃動著杯中的雞尾酒,望她手中的禮盒:“是什麼?”
宋唯遺撕開包裝,取出內中一件約二十公分長短的東西。
鬆木所製的長方體中,鑲嵌著橢圓形的柱體,兩個圓錐對置在一起,其中,有柔白細軟的沙緩緩流動。
是沙漏。
宋唯遺將沙漏端放在小方桌上,一側圓錐中的細沙緩緩滴漏下來。
她偏著頭,靜靜地看著,像是在看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方世容不得這麼明目張膽的忽視,他一把按住沙漏。
宋唯遺終於正眼看他,幽幽一歎:“方世,你知不知道,沙漏代表了愛情、友誼和幸福?”
一側圓錐中的沙子漏空了。
宋唯遺輕輕移開方世的手,將沙漏倒置過來。
細沙從另外一邊徐徐重複滴漏。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來自方世。
方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也不避諱她,當麵接聽,臉上漸漸浮現了笑意:“嗯,你也是,平安夜快樂。”
她隱約猜到打電話來的人是誰,也感覺到自己放在裙兜中的手機在持續震動,可她卻覺得很累,連接聽的力氣都沒有。
她雙手交疊,下顎擱在雪白的手臂上,聽漏沙移動的沙沙聲音,直到方世通話結束,才開口道:“方世你看,時間如沙漏,昨天、今天、明天,不過二十四小時的重複。人生亦如此,很多人自以為不同,看透了,無非是生死兩極循環而已。你我都以為彼此的未來可以自己掌控,其實,很多時候,都困在無形的瓶頸中,隻能沿著既定的軌跡行走,擺脫不得。”她輕嘠了一口雞尾酒,“所以,我們都不要太高估了自己。”
她嗬嗬笑著,趁興抓了旁邊的酒瓶,咕嚕嚕地沒頭沒腦地就灌了進去。
那一夜,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興許有些醉了,說了許多胡話,她也不在乎方世怎麼去想,總之醒來之後,她睡在木屋臥室的圓形水床上,身旁躺著安然沉睡的方世。
彼此的衣物完整無缺。
床頭的沙漏,儘忠職守地周而複始重複它的使命。
她揉搓快要爆炸的太陽穴,軟綿綿的坐起來,裙兜中的手機落出來,掉在鬆軟的床鋪上。
她盯著一片黑漆的屏幕,竟不知自己昨晚究竟忽略了多久,以至手機斷電,拉開抽屜另取了一塊電池裝上,片刻後,滴滴的短信提示音此起彼伏地響起。
熟悉或不熟悉的祝福短信,她自動省略,直接查看未接電話的最後一頁,找到那通她清醒之時沒有接聽的電話。
——來自美國。
她調出最早的那條短信——
“唯遺,聖誕快樂。唐曉昕。”
馬爾代夫之行結束後,回到喬陽,如方老爺子所願熱熱鬨鬨地一家人過了元旦,宋唯遺訂了機票回美國。
元月四日那天,喬陽飄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方世送宋唯遺到機場,在貴賓室候機的時候,宋唯遺交給了方世一份文件。
“這是具有法律效力的授權書。”宋唯遺對他說,“我已經簽字了,今後的一年,你全權管理宋氏集團的事務。”
方世默默地接過。
機場廣播提醒前往新澤西州紐瓦克國際機場乘客登機。
宋唯遺站起來,拿著機票,向安全通道走去。
“宋唯遺。”方世在身後喚她。
她回頭,但見方世幾步上前,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你。”
她不知他這句感謝用了幾分真心,或許,是在感謝她的離去,可以讓他如釋重負,不再日夜演戲了吧?
“不客氣。”這樣也好,她在心中輕歎,眼角餘光瞟到了一點特彆的東西,拉了拉方世的衣袖,低聲道,“有記者。”
方世好反應,本是打算從她背後抽離的手自發移動到她的雙肩,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出口的聲音,也飽含了依依不舍的綿綿情意:“唯遺,我會想你。”
宋唯遺仰首看他,以極輕的音量,呢喃的一句。
這一經典的煽情橋段被抓拍下,令多少蹲守的苦心記者淚流滿麵,直呼蒼天有眼,報紙又有賣點了。
飛機從碧藍的晴天飛躍而過。
機場天台上,方世依著欄杆,雪花沾染在他黑色大衣上,烈烈的風,一徑吹亂了他的發。
他渾然不覺,抓緊了手中的文件,眯眼望天空中遠去的黑點,直至消失在天際儘頭。
她說:“方世,那晚我說過的話,都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