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齊雲抬首望那棵落羽鬆,笑道:“怎麼不記得?”
“真快,一晃四十多年了。”方越城感慨,“那時候,你才六歲,我跟你一起在這裡栽下這棵樹,如今,都長這麼大了。”
或許人老了,就特彆容易懷念過往的歲月,他記得很多年前,當他疲累不堪之時,小小的方齊雲總會像小大人一般為他端茶倒水,捶背揉肩。
他將齊雲抱入懷中,齊雲還在問他:“爸爸,還累不累?”
“不累了。”他望著齊雲稚氣未脫的麵孔,“齊雲是個好孩子,知道爸爸累,為爸爸著想。”
得了稱讚的方齊雲笑得好開心,雙手圈著他的脖子,在他麵頰上重重一吻,順勢窩入他的懷中。
他樓著撒嬌的齊雲,輕輕拍著齊雲的後背:“長大後,要聽爸爸的話哦。”
漸漸的,齊雲快睡著了,半醒半夢之中,不忘回應他的話:“嗯,齊雲永遠聽爸爸的話……”
……
回憶往事,方越城長長一歎。
事實證明,永遠,是最不可靠的說辭。
他眼中一向優秀的兒子,在大學畢業那年執意不肯進入方氏,還不顧他的強烈反對,娶了在他眼中不屑一顧的陳素。
以前聽話的小孩,如同童話中的一個角色,漸漸離他遠去。
要不是他氣怒交加大病一場,要不是齊雲還顧念他這個父親的感受,要不是陳素腹中已有了方家的骨肉——
恐怕一切還不容易那麼挽回。
他看到方齊雲撫摸著落羽鬆,眼神帶有幾多眷戀。
時間真是最不可琢磨的東西,瞧,齊雲的鬢角,也泛白了。
“搬回來吧。”他的指腹撫摸光滑的手杖,“這房子,我一個人,怪冷清的。”
方齊雲驀地回頭看他,乍然的一絲驚喜浮現在眼中。
方越城佯裝不察,徑直向前走去。
方齊雲跟上他的步伐,不時偷看他唇角的笑意,欲言又止。
方越城率先開口了:“就算我再氣再恨你當年的選擇,如今她是我兒子的妻子,是我孫子的母親,你們又過得這麼好,我沒理由反對的,對不對?”他頓了頓,“其實,過了這麼多年,我早已接納了她——你也看到,平日出席的場合,我都沒有為難過她,是她自己仍在怕我,解不開心結而已。”
他繼續往前走,手臂被方齊雲輕輕托住:“既然如此,爸,為什麼您對方世——”
他轉過頭去,看著方齊雲:“方世不一樣,他沒有你的淡定和灑脫,當年,你甚至肯為了陳素放棄方家的一切,但是方世——”他搖了搖頭,“他是你兒子,你還不了解他嗎?”
方世的私人電子郵箱中,有一封來自宋唯遺的郵件。
她在正文中隻是書寫了寥寥數筆——
方世,我已快不堪其擾了,麻煩你,可以儘量低調一些麼?
方世點開她隨信的壓縮附件。
解壓存入文件夾後打開,全是他與鐘若晴在音樂會上的合影。
真是難為拍攝者了,三個小時從不同角度拍攝這些照片,一定累壞了吧?
他不難猜出是誰寄給宋唯遺這些東西,畢竟現在希望他們夫妻“感情”破裂的人選,太明顯了。
他們指望拿這些照片刺激宋唯遺與他大吵大鬨嗎?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可惜沒想到這道算術,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答案。
喏,她隻是說不堪其擾,然後,請他低調一些。
他望著郵箱中的那句話,低低笑起來。
有人輕輕地敲門,隨後,身著家居服的鐘若晴走了進來,看他望著屏幕,下意識地側身去看:“這麼晚了,還在處理公事啊?”
方世移動鼠標關閉了郵箱。
“沒有。”他合上筆電,抬眼看鐘若晴,“還不睡?”
鐘若晴將牛奶遞給他,笑笑:“睡不著。”
方世起身繞過書桌,擁住鐘若晴,聞到她身上沐浴後的清爽香氣。
“怎麼了?”
“方世。”鐘若晴舒展雙臂摟著他的腰,“今年可以跟我回老家過春節嗎?我想,讓你見見我的父母。”
“抱歉,若晴。”方世皺眉,“我已答應了父親一同回方家過年。”
“沒關係,我也隻是問問而已。”
“好。”他放開她,轉身收拾桌上散亂的文件。
鐘若晴詫異:“你要走?”
方世點頭:“最近我們的新聞多了些,謹慎一些,總比好過被無聊的狗仔隊抓拍。”他拿起筆電,又想到了什麼,“春節這段日子,我們暫時彆見麵吧。”
“好。”鐘若晴道,“反正我也要回老家看看父母。”
“嗯,一路順風。”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額,“回來聯係。”
他從她身邊經過,片刻後,鐘若晴聽到關門的聲音。
她緩緩走到窗前,等了片刻,看到方世的跑車從大廈底層駛離。
她鬆開自己糾緊的雙手,因為之前捏得太緊,手指都麻木了。
而方世,一點都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