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試探對方的底線,初衷不過是自己對答案的渴望。
宋唯遺沒料到方越城說的是這個。
“沒想到吧,宋丫頭,我曾來過宋園,幾十年了,沒想到,這裡一點都沒變。”
方越城的話語有繚繚的懷舊,若他的眼神,帶著看不透的思惘。
“方世他,對你好嗎?”他突然問。
宋唯遺遂不及防,匆匆點了點頭:“嗯,很好。”
待她意識到自己的舉止太過欲蓋彌彰,想要掩飾之際,已是不及。
方越城洞悉的目光已說明了一切。
“爺爺……”她低頭,囁嚅著,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方越城的手杖輕輕點地:“那麼,問題在哪兒呢?”
“我跟方世——”她想了想,才緩緩答,“都太習慣保護自己。”
“是嗎?”方越城微笑著,“保護自己不是錯,但為了保護自己,讓彆人受傷,就是一種罪過了。”
宋唯遺心神一震,抬眼看方越城。
“你奶奶一生好強,與我鬥了整輩子,臨到最後,求我的最後一件事,卻是為你。”方越城望著窗外池塘中的雨荷,“那時我就知道,宋丫頭,你的事,若我不照料好,你那倔強的奶奶,就是從墳墓裡爬出來,也不會讓我安生。”
明明是在埋怨,卻隱含笑意,字字句句娓娓道來,仿佛那樣的回憶,與他來說,彌足珍貴,無法忘記。
“宋丫頭,我從沒把你當孫媳婦看待。”方越城揉了揉宋唯遺的頭,眼中滿滿地儘是慈愛,“從你進門那天起,我告訴自己,從此多了個孫女,隻要你在方家一天,我就不會讓你受委屈。”
宋唯遺心頭一酸,雙手平放在方越城的膝上。
“或許人老了,很容易想起過往的事。”方越城拍了拍她的手,“想自己也年輕過,年輕時做過的那些固執瘋狂之事,傷了某個人,導致了徹底無法挽回的結局。”
宋唯遺覺得他的這段話,說得莫名傷感。
方越城閉了閉眼:“所以宋丫頭啊,我很希望你跟方世能好好的,我今年七十五了,人活到這把年紀,沒什麼奢望了。如果可以,每天能看著你們開開心心的,也就順意。可惜啊,宋丫頭,你還有半年的學業吧,那時候才能從美國回來,真可惜呢。”
宋唯遺緊緊握住他的手。
“宋丫頭,你的手在抖呢。”方越城詫異地看她,隨即明白她在怕什麼,忍不住笑了,“你這孩子,是怕我等不到,先走了麼?”
“爺爺!”宋唯遺失聲叫了出來,伸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音調都失去穩準,“不許說,不許說!”
內心最懼怕的東西在一瞬間湧來,讓她想起去年回國的前夜,與奶奶的最後一通電話。
這個世上,無論你富可敵國還是權勢通天,唯有生老病死,無法掌控。
她撲在方越城的膝上,眼淚迸發而下,無法遏製。
她傷傷心心地痛哭,直到陳素和羅薇進來都沒辦法勸止。
“隨她吧。”最後,是方越城勸阻了她們,讓她淋漓儘致地宣泄一場。
鐘若晴坐在琴室的一角,靜靜看著小舞台上演奏的孩子,旁邊的老師,不厭其煩地低聲指導著。
這樣的場景是如此熟悉,可惜現在,再也不屬於她了。
她起身離開琴室,站在炎炎的烈日之下,看著過往的車水馬龍,揚手招了一輛出租車,對司機說道:“去亞丁藍灣。”
一時心血來潮,想要去那個地方,或許想看看,方世和宋唯遺,到底相處得如何吧?
現在的方世,她越來越不熟悉,恰如三天前,他陡然從她的生日宴上離開,步履匆忙得沒有一句解釋,令她茫然無措。
她摸了摸右手戴著的黑手套,陷入自己的思緒中,直到司機提醒她已到亞丁藍灣,她才回過神來。
掏錢付了費用,她推門正要下車,卻又立刻蜷縮了身子。
在司機驚異的注視中,一輛保時捷從出租車身邊流暢地滑過。
鐘若晴坐直身子,望著前方的大門。
“小姐——”司機開口。
“煩勞等一下。”鐘若晴拿出手機,撥了方世的手機號碼。
少頃,電話接通了。
“喂?”方世沉沉的聲音傳來。
她沉默著沒有說話。
“若晴,怎麼了?”
鐘若晴張了張嘴。
她想說,方世你還欠我一個解釋,這麼久了,為什麼還不對我說?是你不想說,還是那個解釋,根本就不存在?
不過話到嘴邊,到底還是變了:“沒什麼。隻想問你回來沒有?如果可以,或者,今晚我們可以一起吃飯?”
她的左手將手機捏得死緊。
——方世,不要騙我。
“抱歉,若晴。”方世的聲音有瞬間的停頓,接著又繼續下去,“我還在法國。不如這樣,我回來給你電話好嗎?”
鐘若晴笑了,與此同時,眼淚也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好啊。那麼,我等你電話吧。”
她掛斷電話,還在笑,笑得肩頭都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
“小姐,你沒事吧?”司機擔心地問她。
“啊,沒事。”鐘若晴抹去臉上的淚水,“麻煩你送我回去吧,這個地方,我來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