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晴?她怎麼會在這裡?
旁邊的劉小姐詫異地盯著麵前的兩人。
方世已顧不得這麼多了,他移步擋住鐘若晴的身影,迅速掃了周圍一圈,幸而無太多人注意這方,他這才低聲問她:“你來找我?”
“怎麼會?”鐘若晴轉過臉來,笑了笑,“你不是告訴我,你在法國嗎?”
方世聽出她語氣中淡淡的譏誚,他愣了一下,隨後準備解釋:“若晴——”
鐘若晴已彆過臉去:“可巧了,今天我跟朋友來吃飯,聽說方太太出任凱美新女性總經理,我尋思呢,也該道賀才好,畢竟,我跟你也是好朋友。”
她加重了“好朋友”三個字的字音,揮開方世的手,走上前去。
方世攔她不及。
她已快走到宋唯遺身後。
正與人交談的宋唯遺似感受到什麼,慢慢回頭。
她看到了鐘若晴。
兩人視線交錯之際,前者驚訝,後者陰沉。
“方太太。”鐘若晴的目光流轉之快,讓人措手不及, “恭喜你呢。”
近旁之人似乎感受到那不同尋常的氣氛,紛紛側目。
方世悄然握拳。
宋唯遺先是斂目,而後低聲對旁人說了什麼,轉過身子,輕輕一笑:“鐘小姐,客氣了。”
“怎麼會?”鐘若晴低低地笑著,“我其實很想送你一點特彆的禮物,但你也知道,我唯一可取之處,不過也是彈琴而已,可惜——”她緩緩舉起自己的右手,讓所有的人,都能看清她長及手腕的黑色手套,“我的手廢了,就算再怎麼彈,音符也是破碎的,沒法為你獻上一曲了。”她的左手,輕柔緩慢地揉捏自己右手五指,眼角斜斜上挑,望著宋唯遺,“對了,這件事,我想,方世還沒告訴你吧?”
她以挑釁的語氣昭彰自己與方世的關係,她快意地期待著宋唯遺的反應。
四周的空氣幾乎要凝固了,大家的目光一致投向宋唯遺。
宋唯遺安靜地站著。
沉默的氣氛猶如一張緊繃的弓弦,一觸即發。
方世忍無可忍地跨步上前,正要開口,卻聽到宋唯遺柔柔暖暖的聲音——
“方世。”
方世一緩,鐘若晴一怔,其他的人一愣。
宋唯遺提著裙擺走到方世麵前,抬手繞過方世的臂彎,與他相攜而立,麵向鐘若晴。
“為什麼不呢?”她的聲音,乾淨純粹卻又擲地有聲,“禮物這東西,就講究誠心,就算鐘小姐今晚彈出的是破碎的音符,我宋唯遺也同樣笑納。”她的臉上,含著得體而又止雅的笑意,她纖指一揚,指著偏處的鋼琴,“鐘小姐,若不介意,請吧。”
鐘若晴的臉色唰地慘白下去,她定定地盯著方世。
宋唯遺看得真切,鐘若晴的指尖,在微微顫抖。
方世的手,覆住了她搭在他手臂的手背。
她抬眼看他,他也垂目看她。
她佯裝沒有看到他眼中的那抹希望她退讓的意圖,連帶著另一隻手也吊上了方世的臂膀,玩笑似地對鐘若晴開口:“鐘小姐,出爾反爾,不是你的個性吧?”
她看到鐘若晴的身子一震,方世的身子,也輕輕一震。
她的心底,有一種道不明的情緒在湧動。
她大半個身子靠向方世,以眾人都能聽到的聲音,撒嬌似地嗔怪:“方世,這就是你要給我的驚喜?”
她四兩撥千斤的話,無疑讓彼此都可以最體麵地下台,也找了個最合理的解釋,娛樂看熱鬨的旁人。
方世遲疑了一下,托住宋唯遺的身子,輕聲道:“你也不愛熱鬨的,鐘小姐開個玩笑,何必當真?”
“那倒是我的不對了。”宋唯遺推了推他,連目光也懶得給鐘若晴了,“嗯,都是鬨著玩的,想必鐘小姐也累了,方世,都是老朋友,送鐘小姐回去吧。”
她自認善心,既然已給了鐘若晴小小的教訓,那麼,也不必太強人所難了。
“不必了。”鐘若晴突然道。
方世皺眉看她。
“既然方太太想要聽,我獻醜一曲,有什麼關係。”她一字一頓,緩緩走向鋼琴,坐了下來。
左手滑過琴鍵,琴鍵在按壓之下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抬眼看不遠處與方世親密依偎的宋唯遺。
她咬牙抬起右手,整個手掌幾乎是被她甩上琴鍵的。
重重的刺耳雜音。
她試圖控製自己的五指,僵硬的手指卻根本不被使喚,好不容易彈出一個音符,必須要費好大的氣力,才能將另一指壓下。
以往不過順理成章的事,如今重複做來,卻是異常艱辛。
她木然地移動手指,右手彈出的,始終是斷斷續續的破音,無法與左手的流暢相配合,她甚至能聽到周圍的切切私語。
除了她,可能沒有任何人能聽出她彈的是肖邦的《離彆曲》。
方世在聽嗎?宋唯遺在聽嗎?
他們如果聽得出來,會有何種表情?
她曾經是天之驕子,如今卻受到這樣的羞辱,情何以堪?
她自己都聽不下去了!
她收音,猛地合上琴蓋。
她站起身,看到周圍那些人驚愕的神態。
她痛苦地捂著臉,擠出人群,飛奔離開。
方世忍不住上前一步。
宋唯遺拉住他,低聲道:“就算你要去追,也請稍等片刻,不要在這個時候。”
難道他看不出,此刻隻要他一有舉動,先前那麼辛苦的掩飾,全都白費了嗎?
她慶幸自己遇上的,是有冷靜頭腦的方世。
他果真稍等了片刻,在一切如常後,才不動聲色地悄然離去。
她則舉著酒杯,遊走在阿諛逢迎的眾人之間,看到聽到的,不過是徹頭徹底的虛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