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遺不想方世會帶她來這裡。
海水忽澤變化,遠處的索尼娃姬莉酒店若隱若現。
一如三年前,仿若時間停止,不曾變化。
船靠近停泊處,方世率先跳下床來,回頭看她,伸出手來。
她猶豫了三秒鐘,將手遞給方世。
脫下鞋子,赤足走上微有熱度的軟沙之上,抬眼之際,迎麵走來的私人管家,竟那麼熟悉。
Hilda微笑著望著他們:“方先生,方太太,歡迎你們再次光臨。”
宋唯遺在心裡酸楚地想,再次光臨時沒錯,不過她的身份,早已不是方太太。
方世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手心。
“我們的房間呢?”他問Hilda。
Hilda欠身:“早就準備好了,請隨我來。”
她帶領他們走到佇立在清澈的海水中的由棕櫚木所搭建的木屋。
儼然是他們三年前住過的那間。
宋唯遺心一顫,要不是觀望所見,方世的神情尚屬自然,她幾乎要以為這樣的安排,是他故意為之。
“方先生、方太太,請你們暫作休息。”Hilda保持著職業化的笑容,“晚餐的時候,我會提醒二位。”
宋唯遺方想說沒胃口,方世已搶先回答:“謝謝。”
Hilda掩門離去。
宋唯遺站在門邊,望著方世若無其事地整理行李,她忍了忍,最後還是低聲開口:“方世,可以談了麼?”
方世合上行李箱,竟還問她:“談什麼?”
宋唯遺勉強一笑,走上前去:“我們說好的,你忘了嗎?”
方世似恍然大悟般,笑意微微:“你是說盈蕊?”
他的笑容很惡質,引得宋唯遺心想,方世果然是方世,這兩年,倒是一點都不曾變過。
“盈蕊是我女兒。”方世將她惹夠,才慢條斯理開口,“你隱瞞懷孕的事實,剝奪我的知情權,法律上,我有足夠的理由奪回盈蕊的撫養權。”
宋唯遺知道,方世從不打無把握之仗,他對盈蕊,勢在必得。
而她,該怎麼辦呢?
在法國,還有唐曉昕給她支撐,但在這裡,麵對方世,她覺得自己是那麼得孤立無援。
她抬手擋在自己眼前,虛弱地應他:“方世,我什麼都沒有了,隻有盈蕊。”
方世拉下她的手,凝視她微微顫動的眼睫:“那我呢?難道你覺得,被你剝奪作父親的權利,是件很快意的事麼?”
宋唯遺閉眼:“方世,對不起。”
“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方世的語調逐漸變成隱忍的怒意,“你可有想過我的立場,可有想過我的感受?”
他不自覺地握緊她的手,她則由手指的疼痛感到他的憤怒有幾分。
她咬唇,倔強地不肯叫疼。
到底還是方世先退步,緩慢地退後幾步,將雙手插入褲袋中,望定她,唇角上揚,笑了笑:“你果然偉大,為了盈蕊,寧願放棄整個宋氏。你就這麼瀟灑地去法國,在我全然不知情的狀況下,——跟著彆的男人,帶著我的孩子?”
他在笑,笑容卻很苦。
這是宋唯遺第一次看到方世如此的笑容。
心尖處有些些的抽搐,帶著著難以欲說的疼痛,她努力克製,卻無法阻擋其彌漫進入四肢百骸。
她彆過臉去,語氣緩緩:“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介意,我以為——”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打住話,沒有繼續說下去。
“為什麼不說了?”方世卻不肯放過她,他托起她的下巴,逼她麵向他,“你以為我有鐘若晴,很快,你會成為我記憶中的一道風景,漸然消沒淡忘,是嗎?”
宋唯遺垂眼:“難道不是?”
她的確是那樣想過,不過事實證明,她錯了。
可是即便是錯了,又怎樣?
他們之間有太多糾結的過去,除非有人先退讓一步,一點點解開這些疙瘩,或者也許,還有闌珊的機會。
她嗎?當年是她提出離婚,是她要離開,她早已喪失挽留的資格。方世嗎?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又是她舍他在先,他豈會放棄他的自尊,先行退讓?
所以,沒有轉機了。
他們之間,唯一還有的聯係,隻有盈蕊。
方世不是說得很明白?他要盈蕊,而且誓在必得。
而她又怎堪放棄盈蕊?十月懷胎的至親骨肉,她一日日見她成長起來,抱她親她還未及足夠,怎麼舍得與她分離?
想到這裡,她對方世的話,言語中已帶了幾分哀求:“當初是我瞞你不對,你可以恨我,但請不要將盈蕊帶走。”
方世以手背摩挲她光嫩的臉頰:“原來,你是這麼想的……”
難道不是?
她困惑地望著方世,努力想要參透他字裡行間的話。
方世卻彆開了目光:“我累了。”
他將自己甩進那散發著陽光之味的大床中。
宋唯遺呆呆地望著斂合了雙目的方世。
先前一刻才怨言相對,下一秒卻柔和寧靜不帶硝煙。
她幾乎以為先前的畫麵不過是自己的如夢一場。
她站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走近,跪坐在床邊,不甘心推了推方世:“你——”
她想問清楚他們之前爭論的話題有沒有結果,她想問他,到底會不會帶走盈蕊?
不想方世長臂一舒,將她抱住,一個翻身,她與他,已一道落入柔軟的床鋪。
她臉微紅,輕輕掙紮著。
方世的腿也順勢壓了上來:“我累了。”他眼也未睜,隻道一句,“乖乖的,都睡一會兒。”
宋唯遺知曉他的言下之意,便是在他不想再交談的情況下,請自行消音。
分彆三年,她至少還清楚方世的秉性。
於是,她也很適時地住口,不在他不悅的情況下將他打擾。
可是,這樣的親密姿勢,要她如何入睡呢?
她張大眼睛,瞪著天花板,努力數著一二三四五,並且祈禱心臟作跳的聲音不要太大。
耳邊傳來沉沉的笑意。
她忽而氣惱方世明著逗弄她,忍不住掐指捏向他的腰間——
“唯遺……”
方世低低開口了,這一次,輕柔呼喚了她的名。
宋唯遺的手停在方世腰的上方,沒有落下去。
耳垂被輕輕一吻,伴著他醇厚的嗓音——
“我想你。”
她不知他話中真意有幾分,本已寥寥的睡意,卻因他這句話,被打飛到爪哇國去。
他很滿意地睡去,可憐她卻一直睜大眼,直到落日黃昏。
依舊是海景餐廳,依舊是很多的多尼小船聚集周圍,依舊是很多的人在喧囂,除了今天,不是聖誕而已。
宋唯遺困惑,忍不住問為他們引領的Hilda:“這麼熱鬨?”
Hilda為他們解釋:“今天是一對夫婦慶祝他們十周年結婚紀念日,說起來,跟你們一同來自中國。他們準備了很多禮物,隻要來賓能說一句婚姻經典的說辭感動他們,他們就贈送一份。”
宋唯遺聽得新奇:“這麼有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