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晴天
世上若有後悔藥,一定要買一打,吃到自己完全忘記自己是誰。
世界上沒有後悔藥,腸子悔青的龔新握著電話筒的手指骨泛白冒青,十分鐘前的四十分鐘猶如地獄重現的情景,像夢卻又不是夢將他狠很打醒。
幾天前龔新在網上同城聊天室裡認識網名為“上善若水”的男子,自稱是西安人,畢業分配在本地工作,“上善若水”視野開闊幽默詼諧,與龔新以前聊天的人感覺不一樣,兩人視頻聊天後,相貌堂堂端正儒雅的“上善若水”,讓龔新留下極好的印象,互留手機號相約見麵。
龔新為自己的輕率付出慘痛的代價,依約來到“上善若水”居住的高壓小區五樓的兩室兩廳房間內,見到等待他的“上善若水”剛問聲好,突然從貼牆的衣櫃裡衝出一名光頭男子,手持鋼釺和注射器逼龔新脫光衣服,隨後衝進室裡另一長臉男子用相機對著赤身祼體的他狂拍。
二十分鐘後用他的銀行卡取到錢的“上善若水”返回,夥同另二個人用透明膠帶綁住他的手腳封其口,威脅他若報警就報複他的家人——龔新手機裡存有家人的照片和朋友的聯係電話,與剛才照的照片一並傳入手提電腦。
三人離開後,被關在衣櫃裡的龔新撞開櫃門,將雙手在櫃門邊角處來回磨擦近十分鐘,磨斷透明膠帶才得以脫身。
衣袋裡僅剩幾杦鋼蹦,打電話給銀行客服,兩張卡裡共5.6萬元全部被轉走,掛上電話,身體根本無法再控製範圍內移動,拖著兩條沉重如墜石的腿走到旁邊的花壇前,坐在沿邊上,雙眼無神木訥地盯著來往的車輛及行人。
他算不上富有,比下卻有足夠的憂越感,穩定的高薪工作,有一小筆存款,有間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蝸居。
卡裡的錢是他所有的積蓄,損失錢倒是小事,“上善若水”撕破臉後的猙獰狂暴,與另兩個人共同用鄙視看賤種的目光,深深刺痛龔新的自尊,為自己像砧板上的爛菜葉任由歹徒恐嚇擺布而汗顏。
龔新蹣跚走進街道派出所,離案發已經過去三個小時。
接待室裡有個弧形接待台,台前方靠牆有的排椅子,台後左右有兩個連接內屋的門,不時有人進進出出,吵雜的聲音彼此起伏,有濃烈隔世感的龔新呆呆站在入口處看著屋內忙來忙去的人。
“你乾什麼的?!”一位身著便服的男子上下打看他。“有什麼事?!”
龔新一副還在夢遊中的表情望著男子。
“是來報案的嗎?!”男子接著問。
“嗯。”龔新無意識地回答道。
“到前台領張表格。”男子靠近接待台對坐在坐位上的人說:“小李,登記一下。”
“姓名、年齡、工作單位……”小李從桌上撕下一張表格式樣的紙放在台麵上,指指放在桌麵上用繩子係著的筆。“筆在那邊,要詳細的填。”
“……”
“快填啊。”接完一個電話的小李,看龔新還駐在那裡不動,催促地說:“基本資料填好後給我,我來記錄。”
“那個……”
“什麼?!”低頭寫材料的小李抬頭看著龔新問。
“……能不能不填這個?”龔新四處張望一會,很艱難地開口說。
“所有人都要填,要不怎麼備案?!”小李回答,停頓一會兒後說:“你等一下,隊副……安隊副……”小李衝著裡屋叫著,“安子?!”等半天沒有回應聲,小李換了個稱謂叫喚。
“……”從裡屋衝出一位手握手機正講電話的男人,對著小李做了個手勢,小李把單子遞給男人,並用手指指龔新,男人手指指電話示意龔新等一下。
“我叫安俊峰。”十分鐘後掛上電話的安俊峰對龔新說:“敲詐勒索?!”
“……”龔新吃驚地望著安俊峰。
“嗬……”安俊峰友善的衝著龔新笑笑,“不願留姓名的案件大多數,都涉及到個人的隱私。”
龔新尷尬地回笑。
“資料一定要填,我們會替你保密,到另一個房間裡談。”安俊峰帶龔新走出接待室,走到旁邊掛“會議室”牌子的門前。
十幾天過去,安俊峰隻打過一次電話給龔新,詢問一些細節就再沒有一點消息。
龔新每日惶恐不安,與“上善若水”聊天時,“上善若水”的坦誠讓他沒有戒心,他自己的事和家人的情況大致告訴“上善若水”,害怕那幾個惡人殺回馬槍敲詐他,擔心家人和同事知道,有時同事朋友一個與平時不同的眼神,都會讓他覺得是意有所指。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天午休後開始上班,龔新進休息間衝泡咖啡,在門口隱隱聽到,有人在談論同性戀什麼的話題,他走進去,講話的幾個人--其中有兩位是和他同一科室的同事,都用很怪異的目光看著他,不再繼續剛才說的話,隨便敷衍幾句打個招呼陸續離開休息室。
回到科室,所有的人有意無意地回避他,平時關係很好的沈磊,跟他說話躲躲閃閃,不似平時那麼隨性,心知不妙的龔新知道不是自己多心,有時高興時會手撘肩挨的沈磊的雙手,像生根似的放在身後或身體兩側,手拿文件給他,站在離他伸長手臂才能拿到的地方。
瞅準沈磊進洗手間的時候,跟在身後的龔新從後方將沈磊推進去,直直盯住沈磊不說話。
“你做什麼?!”沈磊推開龔新小心地回避他的視線。
“你知道。”龔新悶聲說。
“我知道什麼,我?!”沈磊心虛地反問。
龔新靠近沈磊死死盯著沈磊的雙眼,不讓他有半點回閃的餘地。
“哎呀!?”沈磊再次推開龔新,衝到洗手間裡兩個隔間逐一看看是否有人,將龔新住裡拉一點低聲問:“你是不是跟男人那個時遭人勒索?”
預想會被人知道是一回事,真的被同事質問則是另一回事,龔新頭頂上空“轟”的一下倒塌,雷鳴震耳。
“是不是啊?!”沈磊見龔新沉默追問。
“你是怎麼知道的?!聽誰說的?!”龔新拎起沈磊的衣領將他抵在洗手台邊。
“這麼說是真的?!”沈磊試探地問。
“你聽誰說的?!”龔新雙手用力向上提。
“中午科室裡的人全在談論,剛開始我還不信,可科裡的人說,從沒見過你跟女生有過過密的接觸……”
龔新放開沈磊,轉頭衝了出去。
“龔新?!”沈磊衝著龔新消失的方向叫喊了一聲。
坐在出租車上,龔新不停的拔電話,終於打通安俊峰的電話。
暫時沒有出警任務的安俊峰,一邊對著電話大呼小叫的討論事情,一邊來回在警局門口走動等龔新。
“你說保證不會有人知道,”從車上衝下來的龔新衝到安俊峰的麵前大聲怒斥:“現在全公司的人都知道我是個Gay!”
“……”安俊峰手持電話,嘴巴維持剛才正說話的口型瞪著龔新,電話另一邊傳來:“什麼?!你說什麼?!給什麼?!”
“現在真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安俊峰搖搖手中的電話,望著龔新笑了笑,對著手機說:“我這邊有點事,待會再給你打電話。”
龔新四處看看,還沒有將車開走的的士司機,門口進進出出的人都奇怪的盯著他,“咻”的一下感覺臉像進蒸爐裡一樣冒汗燙紅。
“你決定報案立案調查,有些事會曝光甚至放大,你心理上應該有所準備。”離派出所不遠的街口一家咖啡店裡,安俊峰對坐在對麵的龔新說:“我能確保你的資料在檔案袋裡不被人知道,可調查過程出現泄漏的可能,不在我能控製的範圍內。”
冷靜後的龔新明白與安俊峰無太大關係,同事已經知道雖然還在猜測階段,不久之後,他不能想像在公司裡還能不能待得下去。
“照你給的地址,那套五樓的房主是位三十多歲的程姓男子,一位叫陳波的男人跟他租借三個月的房子,陳波留下的身份證和資料全是假的,繪製出的歹徒畫像已經放在網上,一直沒有消息,我們找了位心理專家坐在聊天室裡釣魚,暫時沒什麼動靜,現在隻能等。”
“錢肯定是尋不回,隻當買個教訓,我希望的事是能抓到歹徒繩之以法,以免再害人。”
“可能不會太如你願,要走司法程序檢控,他們會承認多少還不知道,如果沒人出麵指控5萬與50萬的量刑有很大差彆。”
“之前沒有人報案?!”龔新問。
安俊峰搖搖頭。“女人遭男人騙敢出麵指證的很少,查出可能犯有一百萬的案子,指控金額總數卻不到20萬,結果案犯除了沒收非法所得外隻坐了二年牢,我挺佩服你,真的!”
“代價慘重,鐵定要失業。”龔新自嘲地說,不是他太悲觀,人人都當他是細菌回避,再在同一科室工作很難持續。“家人那道坎更難過。”
“還沒開始就輕言放棄,換一份工作被人排斥再換一份工作,難道你一輩子就過著回避的日子?!”
“不是所有人的承受力能超出正常範圍。”龔新略轉頭看向窗外,安俊峰語言行為上沒有表現出排斥,因為這是他的工作的緣故,並不表示他本人一定會欣然接受。
“不做永遠沒有結果,反正大家都知道了,試試讓同事接受,也許沒有想像中那麼難。”
“走一步看一步吧。”試試看,大不了離開這座城市從頭再來。
“嗒……嗒……”安俊峰的手機像蜂鳴般突響,看看手機屏顯後安俊峰對龔新說:“局裡有事先走,有什麼進一步消息再通知你。”急忙起身離座。
“安警官,”安俊峰從身旁穿過奔向門口,龔新叫住安俊峰說:“謝謝你。”
“……”安俊峰轉頭看看龔新,往回走撓撓龔新的頭。“我希望案子早點破了,到時候需要你幫忙。”
“嗯。”龔新輕聲回應,安俊峰急促衝出咖啡店。
第二天,公司裡的同事除在背後有低聲低語外,對他與往常一樣,隻是不再和他開玩笑。
林萍是科室裡的老大姐,有位五歲很可愛大眼睛的兒子,林萍邊思索邊顧慮的走近龔新的辦公桌。
“龔科長……有件事……能問你嗎?!”沈萍猶豫地問龔新。
龔新抬頭看看林萍,又看看四周往這邊探頭的同事。“林姐,什麼時候變這麼客氣了?你是想問我是不是同性戀?”
“嗯……不是,你是嗎?”對龔新的反應,林萍有些無措。
“是。”龔新帶笑,反問:“有問題嗎?”的神情看著林萍。
林萍一時搭不上話,急忙說:“沒事,沒事,我要去工作啦。”
接下來幾天,同事表麵看並沒有排斥和用異樣的眼光看他,隻是將年齡不算太大當上科長的他疏遠隔離,之前他努力營造的和諧融洽不見了。
“瑞通”是家外企投資公司,龔新從營業二科的一名投資顧問用二年時間靠業績提升至科長,二科的總業績在十個科裡從最後一名拉到第四,經理英國人喬德森(中文名,英文名喬.安德森),對他工作非常肯定。
為拿下一個案子忙了幾天的龔新給一位老客戶打回訪電話,對方委婉的告訴他已經轉交彆人理財,龔新隨口問對方的名字,客戶婉轉的回絕。
龔新拔打另一位客戶的電話,對方則很不客氣的回絕他,依次回拔記錄中客戶的電話,近一半的客戶支吾的閃避,表示已次彆人處理,有幾位直接在電話裡大罵他是變態。
“咯噔”一下像踩空樓梯般的向下墜落,龔新心裡有極不好的預感。
“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淩子陵是一家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是最配合工作的顧主,全權交由龔新負責投資,多由電話聯係,很少見麵。
“嗯。”龔新回答。
“你是不是公開承認你是那個?”淩子陵說“那個”時的聲音像隱末在喉間哽咽放不開的模糊。
“什麼?!”龔新沒聽清楚,將話筒貼近耳邊。
“Gay。”
“你怎麼知道?!”科室裡的人傳播也隻會在公司內部,他的客戶會知道,一定是有人在接到客戶電話時惡意告之。
“前兩天我打你的手機沒有開機,接電話的人告訴我的。”
“我能問他的名字嗎?”
“他沒說,他問我需不需要換人提供服務,被我拒絕。”淩子陵停頓一會後問:“排斥的人做的嗎?!”
“知道的顧主中,隻有淩先生您一個人,對我的態度依舊很友好。”龔新麵帶苦笑,無奈地歎口氣,另外一部分如往常一樣回訪談天的客戶可能還不知道,科室裡加上他共十一人,四位女性六位男性,聽淩子陵的語氣對方應該是男的,究竟是誰?!這麼狠,看他沒有自動離開公司的意思,想逼他離開。
“嗬……”淩子陵輕笑一聲。“跟你合作很愉快,沒有想過換人,改天有空一起喝咖啡?!”
“好。”掛上電話,龔新對與淩子陵僅有幾次的會麵沒有太多的記憶,隻記得淩子陵是那種話少沉默的人,眉語間隱隱浮現展不開的寂寞,外表給人感覺不太好親近,其實人很親切也很寬容。
“……”喬德森盯著桌麵上的辭職信,看看龔新說:“桑尼(公司裡的員工全用英文名),你確定要離職?!”
龔新搖搖頭,信封裡是空的。“公司裡這段時間有關我的一些傳言,你聽說了吧?”
“你為這個辭職?”喬德森看看玻璃相隔的走廊。“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是同性戀的事實,讓之前的努力宣告作廢,必須一切從頭再來,如果公司不能接受員工是位同誌,再留在公司裡努力工作,改善關係就變成可笑的掙紮。”
“公司不會過問員工的私事,但公事卻不能因私事受影響。”喬德森拿起辭職信撕碎丟進垃圾筒。“中國人的思維邏輯,我生活近五年也不能完全理解,你不能處理好與同事之間的問題,不用遞辭職信自動離職,OK?!”
“嗯。”龔新有些放鬆地露出淺笑。
“你笑起來像花一樣美麗,如果我喜歡男人一定會喜歡上你。”喬德森一臉認真地說。
“……”龔新僵持臉部肌肉,這位老外大哥不知道“花”是同來形容女人嗎?
“我的家鄉允許同性戀合法結婚,我認識幾位,可以幫你作媒介紹。”
“喬先生?!”
“當多認識一位朋友,”喬德森無辜地說:“你以前都叫我傑森。”
“我怕你全身起雞皮疙瘩。”大哥,彆亂加修飾定語,差點嚇死,感覺拉出去被賣掉。
“哎呀!”喬姓老外卷起袖子,麵部表情誇張的手指指這裡指指那裡怪叫:“真的細毛在排隊,桑尼快來看……”
“哈……”龔新被喬德森逗笑。
“桑尼,我能理解你的壓力。”龔新走到門口離開辦公室,喬德森叫住他。“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樣充滿陽光,我希望你一直這樣,加油!”
這幾天的工作早會,科室裡的人坐在會議間裡各做各的事,不發表意見,無人應對,龔新講完課題宣布散會,大夥如逃難般跑出會議間。
龔新走到每個人座位旁邊,抽走同仁手中的文件,收走桌麵上的文件夾,把在手中玩耍的筆也成為他收繳的物品,在座的人相互對視,各自看向彆處,依舊不搭理開口說話。
“有什麼擺在台麵上講,”龔新將手中的文件夾放在會議桌上。“以私人目的泄憤,向客戶公開本應屬隱私範籌的事,以為會攬到客戶,卻無意間損害公司形象讓客戶流失,每周四下午的公關課上許經理曾多次說過,你們都是公司裡的老員工不會不知道!之前我不追究,從今天開始再不停止這種傷害公司利益的事,按公司章程處理。”
會議間裡的人再次互相看看,沒人作聲。
“關於我的性向,屬於我個人問題,因這個原因使你們否定我的工作能力,讓你們跟我一起工作產生不愉快,會讓你們也被掛上變態的標簽,你們可以申請調科,在公,不能因私事破壞團隊合作精神,對私,彼此帶有抵製情緒在一起工作,會影響效率業績也會影響到你們的獎金。”
龔新停頓下來,逐一環視每位同仁,每個人各自的坐在原處,有人用手指敲著桌麵,有人看著自己放在桌麵上的手,有人低頭思索,有人四處瞄看。
“跟你工作其實蠻愉快的,很輕鬆沒什麼壓力,隻是……”林萍看看同事後說:“這種事總得給人時間緩口氣,八卦說誰誰是同性什麼的,說過就算了沒誰會去記,生活中熟悉的人突然告訴你他是……不管是誰都會嚇一跳,我說的是不?!”
程逸峰神情很複雜地看看龔新沒有說話,坐在他旁邊的沈磊接著林萍的話說:“就是,近墨者黑,我平時跟你走得最近,我家人可是等著要抱孫子。”
“好像每次都是你吃我豆腐。”龔新故意取笑沈磊。
沈磊撓撓頭,“那是不知道……”
“看你趴在桑尼的肩頭總是一副很享受的樣子,不覺得桑尼是Gay倒覺得你更像。”坐在沈磊另一側的朱潔打趣沈磊。
“我可是喜歡女人,跟男人可不來電……”沈磊高聲反駁道。
“桑尼,你有沒有男朋友?!帥不帥?”朱潔甩都不甩沈磊,打斷他說的話轉頭問龔新。
“當然沒有,要不怎麼會被騙……”林萍沒等龔新開口搶著說,話已出口才意識到說錯話,刹車已經來不及,尷尬地瞄了瞄了龔新。
“沒事,都過去了。”龔新露出釋然的笑容,心底雖有不甘和憤怒卻無可奈何,事已至此無後悔藥可吃。
龔新逐一給可能知道的客戶打電話解釋溝通,認真的處理理財產品的轉接整理工作,他以公司名義與客戶對話,有始有終才能確保客戶不受損失,客戶對公司才不會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