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靖勉強抬手掩住眼目,他沒料到身後會有乍然刺目的強光,還有這樣要將人生生凍住的寒意。
會死……被凍死。他輕功一項至今已爐火純青,沒有停滯的閃身後躍,險險到了拐角處,總算避開了寒流直接襲體。他想仗著身法快捷再避遠些,偏偏除去左肩撕裂一般不可抑止的劇痛,因為在隧道入口處和師兄的一場拚鬥他又完全提不起內息。他咬牙又挪了數十步,咳喘的欲望越發強烈,窒息的眩暈下神誌卻是異常清明。
左肩有溫熱的液體流淌下來,混合著從骨子裡滲出的陰寒,他回手想要封住那傷處左近的穴道止血,試了幾次都因為內息難以為繼無效。
他心裡在想被人偷襲了,瞧著還是用高明法門發出的指力,因為掩在開始那股寒流裡讓人察覺不了,沒有避開。
耳邊響起輕而調笑的聲音:“參合指……阿靖,為師沒有準時赴約罷了,不要賭氣和你現下勝不過的家夥掐上。”
郭靖眨眨眼,有人將手覆上他的左肩,溫溫涼涼的內息盤亙上了傷口。長長的發絲垂掩看不清葉先生的神色,可他今日才知道,那樣蒼白似雪的指尖,也會有溫度。
眼前模糊,可是清晰的聽到輕嘲的聲氣:“秉承你師父的遺願,終於覓到一個俊雅少年為弟子了,嗯?”
葉先生笑:“如何?”
那人頓了頓,道:“總比你當年好上百倍。”
葉先生的語聲比平日低緩了不少:“是嗬,百倍何止。隻是可惜那年有人好上千倍,也一樣沒這機緣。”他空出的一手提起,食中兩指也輕輕搭住,作拈花之狀,瞧也不瞧地彈了三下,正和對麵來的三道指力相撞,消弭無形。他再將一粒靈鷲宮的治傷靈藥九轉熊蛇丸喂入郭靖口中,轉身向來路走,道:“慕容,昨夜六月十五,你的好孫子可做了不少有趣的事。”
那慕容哂道:“從你強按給他那個書呆的姓開始,這一天早晚會來。六月十五發生的事,件件有趣的緊,我到現在還記得。”
葉先生道:“怎麼,你不覺得好?我可是聽說……”到後來低低歎了一聲,沒有人聽見,他也沒有再說下去,隻是道:“他走之前來尋過你?”
慕容道:“他是我家子弟,見我應該。你隻得了他一聲師伯稱呼,算來還矮我一輩。”說到這裡郭靖竟聽得一點賭氣意味。
葉先生嗬嗬笑道:“慕容老爺子,好大的威風。”他一拍郭靖腦袋,道:“偷聽前輩私怨不好。”順手就把小徒弟點倒了帶回藥房。
……
郭靖撫著碗沿許久,終於拿起藥碗,灌下了今天的湯藥。他分辨得出裡麵加足了隻影響味道不影響療效的各色奇妙藥材,看來這回素問姑娘的怨氣不是一般的大。
“小師叔,可好了些,該診脈了。”柔柔婉婉的調子,郭靖點點頭,就有纖指搭上他的腕子。
他道:“什麼時候可以下床走動。”
那少女道:“小師叔身上新傷舊患的,可還得委屈著調養一月才好。”
“……”他學過醫術的,不如神醫世家,可也知道不出十日他絕對可以下床。
少女悠悠道:“啊呀,師叔祖親自吩咐的呢,小師叔一定得養得好透了才可以。”她拿走喝空的藥碗,“素問擔保,這湯藥一日三次,小師叔一月之後連點點疤痕都不會留下。”
郭靖一僵,道:“這回麻煩素問師侄了。”他明白他逃不掉了。
靈鷲宮藥房裡的並不全是直屬天山一係的門人或屬下,還有這位函穀旁支中神醫薛家的幼女薛素問。葉先生帶回郭靖三年後,她以參閱典籍之名請上飄渺峰,平日裡拿著典籍流連藥房反倒多一些,也時常和藥房正職的搶生意來練手。
——她是最見不得門人相鬥弄得傷痕累累的,隻是這一回不是啊,好吧起因還是那位不知該是姓段還是姓慕容的師兄。
薛素問不知什麼時候停在了房門口,沒有出去,歎了一聲道:“小師叔,七年了,你們兩個……又不是逍遙門人就注定內鬥的,素問的祖父和他的七個師兄妹,處得就很是和諧。”
郭靖也聽說過那些舊事的,薛素問的祖父薛慕華和其師蘇星河其餘七弟子稱函穀八友,因為蘇星河與丁春秋相鬥,怕累及弟子,就假作將八人逐出師門。多年以來互相扶持,親如兄弟,直至當日擺了三十年的珍瓏棋局被以一種意外的方式破解,掌門之位易主,八人才得了允許,又重回師門。到了現在星宿一脈旁支已經式微,函穀後人倒是除了天山之外逍遙派最大的分支了。
的確是同門相處和諧,難得的。
郭靖隻能笑,道:“是啊,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