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蟲鳴。
他四顧隻見得大帳整個灰撲撲的顏色,門簾半卷,漏進一片清幽星光。可在麵前低矮小幾上的文書還是得借著羊脂蠟燭的微光才看得清,他揉揉額角,心裡開始盤算這回戰事帶來的虧損該從哪裡補。
手邊擱著的狼毫筆鋒墨跡漸乾,大約半夜了。
他出神地握上,拿筆杆一下一下撩撥著燭焰,火光搖曳不滅。
突然燭火熄了。
微聞衣物摩挲聲。
他也不慌,隻微微勾起了唇角,對著帳外喚:“可是太和?”
掀簾進帳才察覺滿是昏暗,來人微微側頭,找準了他席地而坐的模糊身影後才道:“怎的火燭也不點。”
他點點蠟燭,未褪的暖意透過薄繭,抹上指尖。笑道:“一不注意就熄了,我也不常用它,總看顧不好。”現時族人質樸無文,多半日落而息,隻有他隨人學了漢文,才偶爾挑燈夜書,為父親征戰提供一點助力。
來人淡淡“哦”了一聲,從懷裡取出火石來,“嚓!”的一聲脆響,焰流舔上燭芯,視野裡的晦暗難辨,漸漸清明起來。
矮幾上塗滿墨字的書卷,狼毫熏得微黑的筆杆,淚痕長長迤邐的殘燭,以及來人略微抿起的唇線。
他咧了咧嘴,收起書卷,道:“等天明咱們再出去比劃比劃?我盼了好久你才來的。”
來人搖搖頭道:“師父說這回無事不準和人動手了。”
他笑的開懷:“你們漢人有句話說是‘君子千金一諾’的,而且你應了柯師父說是欠我一個筋鬥——這就不算是‘無事’了吧。”
來人不出聲,白皙側臉閃過輕紅,有點惱色。
他道:“嗯,太和你該有空的吧,會不會耽擱了什麼事情。”口氣殷勤得很,卻已順理成章的跳過當事人的意願問題。
來人很認真的想了想,答道:“不會,我是出來遊曆的,按理可待到十月裡才走。”
他倒對這十分實誠的回答無奈了下——很好,再次確定這位有時候還真不會插科打諢。
女子遠遠地望了騰挪來去的兩人一眼,笑了笑,端起新打的一盆水進入帳內。